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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紅X(紅X,老師批改作業時常用的符號)
作者:李傻傻
出版:寶瓶文化 |
一九九六年九月,我前往地處西安近郊的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就讀。我肩膀上有一條扁擔,扁擔左頭是被子、飯缸、衣物,右頭體積很小。你還記得初中物理上「密度=質量/體積」(ρ=m/V)的公式嗎,這個公式告訴我們,扁擔的右頭一定是大米、書等不同於棉絮的物品。
我在校門口掃掉了頭上、褲腿上的灰,走進種滿梧桐和銀杏的校園,左看看,右看看,心想,NND,大城市的學校就是漂亮。大城市的女人就是白。
我被安排住在3號樓109。那是一棟樓梯很窄的老房子,院子裡積滿了水,綠色青苔裡,游動著紅色小蟲。推開門,我看到一個腦袋很大的人,他盤腿坐在床板上,朝我笑了一下,露出焦黃的牙齒。屋裡一股嗆人的菸味,他正用白紙捲著另一堆菸絲。我也朝他笑了一下,並故作瀟灑地把被子往上一扔,被子落在他的上鋪,震了他一頭灰塵。
他問我要不要幫忙,我說不用。他說他叫陳未名。我令自己詫異地開了一個玩笑:「你家裡想讓你上北大?」
我給了他一個開朗的印象,實際上,只是因為在新環境裡,少了拘束,我成了我。而陳未名是否一直如此,我不知道。
他掃了頭上的灰,說,我榆林的,你呢?他的話帶著濃重的後鼻音,把陳未名說成程未名,不用說我也猜出他來自陝北。
接著,舍友陸續進來。五大三粗的體育生廖福貴,愛雞啄米般點頭、話裡充滿「當場」一詞的許青羊、嘴巴總是張著的張小勇……
當晚,我頭一回不在家裡進入夢鄉。我太累了,忽略了宿舍的黴味。當初,學校不像現在,動不動幾千上萬的建校費,沒錢蓋樓。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只有兩種顏色,灰色與紅色。灰色的叫「師資樓」,紅色的叫「青工樓」、「學生宿舍」。我們睡的房間是一棟一層紅磚瓦房,從外頭看有點古樸,從裡頭看就有點恐怖。夏天,蚊蟲叮咬,潮溼悶熱;冬季,寒風蕭蕭,陰冷乾燥。一共有八張床,一床兩層,一層睡兩個人,三十二個人擠在一塊。人數眾多,形形色色。廖福貴打呼嚕、李小鵬磨牙、若干人放屁、若干人說胡話、張小勇尿床,房間裡總充斥著一種氣味,很怪,漢語無法形容。一開始,有的同學不習慣,上訪到學校,久了就習慣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了。我和張小勇住在一張床上,開頭幾晚,我並不知道人這麼大了還能尿床。大約一個星期後,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尿騷味。這個味道我實在太熟悉。我尋找了半天,在床下發現一隻搪瓷杯子,滿滿一杯橙黃液體。是尿。我捏鼻子倒了,但味道還是不散。我翻箱倒櫃,什麼也沒有找到。掀開被子,草席上一大片黃,一叢叢黑。
張小勇尿床!從此全班皆知。我們封他為「尿聖」。
我要求換床。班主任周飛騰回答:「上學還要講條件,你家裡是做官的嗎?」
從此我儘量不跟周飛騰說話,儘量不挨著張小勇睡。開頭,為了照顧其自尊,我堅持和他同被,後來就不同了。但這樣效果並沒有更好,偶爾還更壞:他會翻身把我的被子壓在身下,次日清晨,被子就有溼漉漉的一角。
到高二,學校新蓋了五層的宿舍樓,我們搬進了7309。我跟陳未名霸佔了靠門通風的上鋪。…未完,詳見下一期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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