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於來臨,陰涼涼的是個長跑好天氣。臭小子和女友開車送我到起跑點,摩拳擦掌的參賽者,男女老幼共三千多人……
垂頭喪氣了一下午,我們得到共識,絕不可半途而廢,更要互相激勵的訓練。報名參加了一個六點七英哩的短程路跑;Bay to Breakers真難翻譯,叫「衝向海灣路跑」?它的某段路程和七月分的舊金山馬拉松相同。「衝向海灣路跑」每年有數萬人參加,奇裝異服敲鑼打鼓的什麼人都有,是一樁盛事。我們全力以赴,跑到某個制高點前後遠望,密密麻麻的人蠕蠕而動,看不到盡頭,這才是「群眾運動」哩!成績:五十六分二十七秒,很洩氣,超過了每英哩八分鐘的底線。冠軍只花了三十二分鐘。也不能怪我們,起跑那一段有太多胡鬧的人作秀,根本跑不開。但我們離指標還遠,必須加強訓練。
距離比賽還有三個星期,臭小子走路一拐一拐的,臉色極難看。我說:「你的表情告訴我,至少便祕了三天。」「比那個還糟,這就去醫院照X光,可能右膝蓋的韌帶拉傷。」「怎麼回事?」「昨天下午在黑山嶺輕鬆的跑,感覺體力特別好,後半段不是有個陡坡嗎?又忘記了費斯克的話,使出全力加速,就聽見右膝蓋啪的一聲,倒不怎麼疼,就是使不出力來。當時還好,能慢慢跑回家,現在連走路也不行了,我看我的馬拉松夢就到此為止了,唉!」我愣住了,說:「我送你去醫院。」「不必了,她會來接我。」
診斷結果比預期還要糟,臭小子右膝蓋韌帶撕裂,至少得休養兩個月,以後可不能做劇烈的路跑了。我頓時意興闌珊,準備放棄又不敢跟臭小子說。當晚肆意的吃了一頓油炸雞腿,猛灌啤酒,都是《路跑全書》上所不允許的。
賈勇向臭小子說:「我不跑馬拉松好不好?」他瞪眼而吼:「你敢不跑!」「我一個人跑很沒信心,要是『撞牆』了,也沒人替我叫救護車!」臭小子沉默許久,嚴肅的說:「這太令我失望了,我們當初有協議:一同練習參加今年的馬拉松。我因為遭受到無法抗拒的災難必須退出,你的理由是什麼?你必須要完成我們的計畫,否則我上法院告你不履行契約。」
這麼嚴重?訓練將近十個星期,已是身手矯捷的運動員,半途而廢的確太可惜。我說:「剩下的訓練該怎麼辦?」臭小子興奮起來:「由我來監督,操到你死!費克斯說:最後階段意志訓練重於體能加強,克服心理障礙;告訴自己絕對可以完成這趟路程,你的潛能還沒有發揮到一半。」「還是得聽費克斯的?」「當然,聽我的嗎?我又沒跑過馬拉松。」「要是哪天跑不到一半我心臟病發作,你負責嗎?」「啊!那叫死得其所。《路跑與禪》有這句話。」
這一天終於來臨,陰涼涼的是個長跑好天氣。臭小子和女友開車送我到起跑點,摩拳擦掌的參賽者,男女老幼共三千多人。臭小子檢查我的配備,鬆寬的背心、垮垮的運動褲、舊襪子、鞋帶繫上雙扣;兩只OK繃分別貼在乳頭上——重要:數小時跑下來,汗水的鹽分重,濕了又乾的背心會將乳頭磨破。在人堆中,喉嚨發乾又發緊。賽前不宜喝太多的水,昨夜和今晨都吃得很少,避免跑了一半要找地方大小便。
槍聲響起,一陣歡呼。排在隊伍前端的優秀選手,狂奔拚紀錄,其他人擁在一團慢慢挪動,兩三分鐘之後才有空間邁開步子。《路跑全書》上說,前幾分鐘要沉住氣,調節速度與步調,切忌過度興奮上來就與人比快。十分鐘後,我在長長的隊伍中找到定位,不緩不急跑得很舒服。左右與跑者速度和我相當。有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像支箭也似的越過我們,天才?也許後半段他會累趴。
身旁有一名身材碩大的男子,羅圈腿內八字、每一步以腳尖腳側著地,焉能持久?此人話特別多,一路上向他的同伴談說離婚之苦,每個月付多少贍養費、前妻貪得無饜、霸住小孩不讓父子見面──很煩,誰要聽這些?於是我加快了腳步,將胖子甩在身後。
輕鬆的跑沒出什麼汗。下意識的腳步更快了,我追上另一個集團,一群有經驗的壯年男子,個個步伐穩健,跑姿優美,與他們保持相近的速度,具挑戰性。不遠處見到供水站,拿了一杯水,一面跑一面喝水的技術臭小子和我都練過,小口的吞,配合呼吸,嗆到了又是麻煩。喝了半杯,剩下的水倒在頭頂,一陣清涼。
突然感覺到腹部右側有被針扎般的疼痛,陣陣來襲。是「針刺痛」(stitch)嗎?那是初學者的症狀,我練了這麼久,怎麼會?發力過猛跑得太快?於是放慢腳步。
原先被我超越的跑者,又一一跑在我的前面,感覺很不好。直覺的想拔腿同他們一較高下,且慢!路程遙遠,等這波針刺痛過去。離婚胖子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唉喲!不進則退,怎麼又是他。沒法子,聽著吧!離婚案子複雜,先是夫妻各有外遇,又上演全武行……
右腹疼痛加重,連當下的速度也難維持。再放慢腳步,離婚胖子已經超前而去。進入十六英哩,「針刺痛」平息,但是體力也耗損得差不多了。因為平日練習最多跑十五英哩,目前我進入從未經歷過的長距離。一步跟一步的邁步向前,不吃力,信心隨之升起,跑完全程不是問題。臭小子的指標:平均八分鐘一英哩;慢吞吞的蹭可不行。好吧!過了二十英哩再發力衝刺。
繞過那個街口,有一段山坡路,並不陡,從坡頂望見海,然後是一路下坡的沿海公路,終點馬球場在望。爬坡時不自覺的加速,四肢擺動甚烈,前進速度卻不變。四肢沉重如水泥坨子,肌肉有被撕裂般的痛,口乾舌燥,啊!我「撞牆」了。此時體內脂肪消耗殆盡,要從肌肉中擷取能量,導致肌肉疼痛如絞。
不要慌,書上說:出現「撞牆」就立刻鬆弛下來,緩步而跑,不可用力。後面的跑者像自行車過人,一一超越了我,終於爬到坡頂。隨著地心吸力讓身體的重量帶著我下坡,兩腳騰空一般的飄著走。
心情沮喪,成績肯定會很糟。但是我比那個離婚胖子跑得好,雖然他跑在我前面,經過海灣公路某處,我看見他蹲在路旁,臉紅脖子粗的在大便呢!
進入金門公園馬球場,我豁出去了,突發神勇,順著跑道賣命衝刺了一圈。抵達終點時,視覺已模糊。聽見臭小子在歡呼,他扶著我站在那座巨大計時鐘前,吆喝女友趕快照相。他說:「你看那個鐘,紀錄是三小時三十六分四十二秒。平均速度比八分鐘一英哩少了幾秒鐘,我們贏了!」
「我們」真的贏了!我說:「下一個目標,三小時十五分。」「目標訂高一點,」臭小子喊:「打破三小時吧!」
當晚在臭小子最喜歡的義大利餐館慶功,叫了一桌子麵,我們猛攻義大利紅酒。舉杯多次,追悼感念費克斯先生。那天是我四十歲的生日,畢生最有成就感的一天。
膝蓋受損,臭小子裝高級去打高爾夫球,兩年後腰圍長了六吋半,他還穿三十四吋的褲子,腰帶繫在大肚皮的下面。
我又跑過幾次馬拉松,成績差。臭小子不再做我的教練,乏人督導,練習不認真。長跑是我的運動,不跑會難受。數十年吃喝不忌,腰圍一直保持三十三吋半,不信你就來量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