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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15 第476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蔡珠兒vs楊索:談愛情
河洛行記
繆思的星期五/詩•生活,這邊與那邊
人文薈萃 樹上的豹
慢慢讀,詩/哀縫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蔡珠兒vs楊索:談愛情
楊索(Sol)、蔡珠兒(Jewel)/聯合報
感謝爛人們給我的情感教育。廬山煙雨浙江潮,非欲仙欲死走過,方得嘗人生況味……

楊索(Sol)、蔡珠兒(Jewel)

Sol:你情史豐富,先招供吧!

Jewel:招什麼供,我是愛情的魯蛇族,敗績累累,不堪回首啊。

Sol:你還桃花修成正果,我敗潰到人生只剩一頭貓。

Jewel:呵呵,一頭貓,肯定勝過一個男人。溫馨提醒一下,正果的另外一個名字,叫作愛情墳墓,情史已經入土了。結婚的好處是免役(以及免疫),敝人身經數十役,連年征戰,遍體鱗傷,終於可以偃兵息鼓囉。

Sol: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愛情如詩,本是生命的慰藉,我的人生卻是一部《爛人大全》。究竟是愛情使我成為一條魯蛇,抑是天生的魯蛇性才爬進蛇窩,遇到這些匪類,血淚斑斑啊!

Jewel:會比我更魯嗎?說說看。

Sol:我的初戀簡直是小紅帽的故事。我十七歲,他大我十歲,我什麼都不懂就做了那件事,衝擊甚深,很長時間我恍恍惚惚,感覺周遭的人都知道我的變化。我還沒準備好,內心覺得罪惡。

男友做卡片生意,從設計、批發、零售都做,我成了超時、免付費勞工,當印刷工、全省收帳員、店員。男友經常賴帳,我要面對房東、廠商咒罵討錢。感情拖了四年,我一直想斬斷,但男友演八點檔,屢屢跪下來求我。

當年外在時空正逢中美斷交、美麗島事件大逮捕、林宅血案,社會氣壓很低。男友住在景美育英街,我記得一晚兩人往公園談分手,巷底是陳鼓應的家,幾個便衣守在巷口,很詭譎的氣氛。在時代面前,人的情感也微小了,但這細小如蚤的痛苦,卻咬齧並斵傷我的青春。感情結束時,我身心俱創,告別天真少女年代。

Jewel:當年你才十七歲,情竇初開碰上老手,情有可原哪。我才笨呢,豈只魯,簡直是蠢,十九歲初戀,在情場翻滾多年,卻總是「目睭仁糊著蛤仔肉」,眼光失誤看錯人,等到發現上賊船,又優柔寡斷不忍離捨,於是歹戲拖棚,鈍刀割牛,每次都搞得血肉模糊,災情慘重。

Sol:我曾與一個男人擦撞,火花燃起即知錯了,他約我,我仍然去。他瘋瘋癲癲,生活虛無、靡爛,然而,他的自毀性,對我成了吸力。我幾近耽溺,想看自己能墜落多深。如尼采所說:「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那是後解嚴年代,我表面奮發跑社運新聞,內心卻晦暗沉淪。我與男友狂吃濫喝、慾海難填,如《神隱少女》變成豬的一對男女。那時像失了魂魄,當憬悟抽身,爛桃花已然如爛瘡,我剜出了一個大洞。

Jewel:啊呀,妳也太壯烈了。不過,那種赴湯蹈火的莽撞決絕,我也經歷過。我碰到的男人,都擅長欺瞞偷食,有一個說暫時不碰面,他要閉門讀書考司法官,有一天我走過東南亞戲院,卻撞見他和一個女孩在排隊買票,我幾乎昏厥,掉頭就走。後來他不敢面對,倒是那女孩打電話給我,說她已經懷孕了,叫我退出。

有一個總是深夜來,白天走,我們不是婚外情,也不是職場戀,關係卻祕密隱諱,從無共同朋友,我居然也信他。直到有一天,從報紙娛樂版看到一則八卦,才知道他另有女友,我只是他的另一條船。永遠記得,那是個六月初夏,陽光晴亮,我卻被五雷轟頂,腦心焦黑,腳底冰涼。

這種事,以前叫作「背叛」,現在叫作「劈腿」,語義已經淡化貶值,只著眼腰胯以下的動作,不理胸頸以上的問題。但那種傷害,尖利貫穿身心,真是椎心之痛啊,就像凱撒被亂刀圍刺,最致命的一刀,來自和他最親的布魯特斯。最不可原諒的是,我居然原諒了他,接著又糾纏拉扯幾年,明明是「飛蛾撲火」,我誤以為是「精衛填海」,愚勇死忠往前衝。我由此深知,愛情有種「死亡本能」,會暴露自我的盲點弱處,翻捲起人性最深處的暗流。

Sol:其實我還滿感謝爛人們給我的情感教育。廬山煙雨浙江潮,非欲仙欲死走過,方得嘗人生況味。經過女性主義洗禮,我另一體悟是,在充滿穿透性的資本主義社會,人的情感、身體早已失去主體性。所謂談情說愛,是否只是複製社會文化展演的「愛情概念」,可生可死的愛恨不過是反覆詮釋的芭樂劇?我忽而聯想到,在紐約MoMA美術館所見安迪•沃荷的康寶濃湯罐作品,二十四罐不同料的罐頭,外表沒差別,吃起來味道也差不多。

Jewel:是呀,慘敗的愛情,卻是最成功的教育,每敗一次就蛻一層皮,使人愈長愈強大。初戀破滅後,我萬念俱灰,幾次搭客運去金山,徘徊到黃昏,有一次,一個海防駐軍急步走過來,魯莽問我:「小姐,你是要自殺嗎?」我滿臉通紅,羞愧又氣惱,氣這阿兵哥,更氣自己。但這一問如棒喝,驚醒了我。

多年之後,在溪谷或海邊,我偶爾會見到一具浮屍,那是我自己的屍體,過去的自己脫蛻的舊殼。我靜靜俯視她,深感哀憫與慶幸。是的,問世間情為何物,愛情只是個概念,滿含無明偏執,具有核爆般的能量,令人生死輾轉。幾次情傷,如震撼教育,使我蛻皮成長,逐漸看清人性,也了解自己。其實他人之爛,是由於自己之弱。

Sol:我從愛情監獄假釋後,無愛一身輕。回望情路,不禁問自己,我真的深愛過那些人嗎?事實是,他們是我生命的鏡像,我想從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我,然而那是幻覺。當一切被打碎,真相反而浮現。我屢仆屢起追索的那個人不在他方,他者即是我。我根本是個臨水照花人,以愛情之名,愛上自己的倒影。

凡夫俗女的愛情,看似無奇,但人之所以為人的偉大處,在於能將始於演化的本能,神經傳導物質引發的衝動,發展成文化儀式。多少創作者把個別性的情感經驗,提煉成普世經典,一部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再現了一個令人低迴的頹唐世代。對創作者而言,被愛附魔是聖化歷程。

Jewel:深深同意,這正是愛的本質真諦。不過,我們這兩個歐巴桑談愛情,好像很冷血喔。回顧情路,妳說是假釋,我覺得我是閹割啦,把愛情像腺體那樣切除了,再也不腫脹,不發炎,無慾無懼,大自在。愛情的確是鏡像,終究要破碎幻滅,但並不是一場空,那光影折閃燁射,深照自我,產生裂變,帶來奇異的能力。

愛情終止了,反而無所不在,無所不是。譬如說,我在暗戀牙醫,因為他溫柔淳厚,長得又像三浦友和,大概沒人像我這樣吧,每回去看牙,都載欣載奔,滿團高興。可是一走出診所,那戀情就像捲尺,自動彈捲收回,我輕鬆把他丟在腦後。與其說戀情,不如說是喜愛之感,對一頭貓,一片霞光,我都有同樣的欣喜愛戀之感。

Sol:哇!見獵收放自如,果然是滅絕師太。

說那麼多愛情的壞話,不過我並非愛情的受害者,相反地,我借力使力,由男人習得生存技能、權力關係,由此洞悉人性軟弱與高貴處,我的生命因而有了厚度,甜美的相處記憶仍滋潤我。去年我結束一段歷時二十二年的情感,感覺羽翼豐滿,從此振翅高飛。恩怨還諸天地,我拜謝情人們,歷劫多幸,算功德圓滿了。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預告

蔡珠兒、楊索「談城市」敬請期待!


河洛行記
黃啟方/聯合報
淇水是當前大陸所有河川中唯一沒有被汙染的水流。一瞥淇水,也想起詩篇中那多情女子「送子涉淇,至於頓丘」的依戀之情……

一 淇水湯湯

從桃園到河南新鄭的航程是兩個半小時。出了新鄭機場,立刻換車續程。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遷都洛陽,史稱東周。鄭武公護著平王東遷,乘機兼併了洛陽東南之地,並把都城從陝西華陰附近的「鄭」遷來,而稱為「新鄭」。296年後,鄭國被戰國七雄之一的韓國所滅,新鄭成為韓國的都城。

由新鄭北行,經過鄭州——現在河南省的省會,沿途路標都閃過非常熟悉的地名:朝歌、滎陽、安陽、武陟、修武、焦作等等,目不暇給。通過淇縣的「淇水」時,想起了《詩經》「淇水湯湯」的詩句。「淇水」在《詩經》中出現多次,但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這四句屬於〈衛風˙氓〉的句子。這首詩敘述的是棄婦的哀傷,詩中許多語句都成為後人琅琅上口的成語,譬如:「泣涕漣漣」、「載笑載言」、「及爾偕老」、「信誓旦旦」等。匆匆俯瞰幽幽的淇水,難免興起思古之情;想到兩千多年前這條原本水勢浩大的水流所孕育出的許多優美詩篇。淇縣目前屬於鶴壁市管轄,據出身鄭州大學中文系的鶴壁市王英超常委說,經過水文專家的確認,淇水是當前大陸所有河川中唯一沒有被汙染的水流。一瞥淇水,也想起詩篇中那多情女子「送子涉淇,至於頓丘」的依戀之情;「頓丘」在淇縣東北方的「清豐」。而今,我則要到淇縣西北方的「鶴壁」去,誰來送我?

二 雲夢山青谿「鬼谷」

三千一百年前,周武王伐紂,和商紂王在商的都城「朝歌」西南的「牧野」決戰。「朝歌」就在今日淇縣境內,「牧野」則是淇縣南邊的「新鄉」。周武王後來封他的弟弟康叔於此,建立「衛國」。衛國的第十八代國君衛懿公好養鶴,甚至因此而亡國。當時有「仙鶴棲於南山峭壁」的傳說,「鶴壁」一名或由此而來。朝歌在元代改名淇州,明代再改為淇縣。如今「淇縣」又由「鶴壁」管轄。「鶴壁」孕育了《封神榜》故事,林、石、衛、康、殷和琴等姓氏,都發源於此。

「鶴壁」城西有「雲夢山」,是太行山脈的一支。根據明代所修的《淇縣志》記載,雲夢山是戰國時代「鬼谷子」隱居修道的地方。然而,據《明一統志》,「汝陽郡」也有「雲夢山」,也說「相傳鬼谷子修道處」,那就應該在新鄭西南方的梁縣了。《史記˙蘇秦列傳》說蘇秦跟「鬼谷先生」學習。這是「鬼谷子」最早的記載;而傳說張儀、孫臏、龐涓、毛遂等人,也都是鬼谷先生的弟子。

雲夢山半山腰有水簾洞,溪谷名「清谿」,谷中有「孫臏洞」、「毛遂洞」、「鬼谷墟」、「捨身台」等遺跡,還有不少摩崖石刻。雲夢山北倚太行山,南臨大平原,居高建領,氣勢開闊雄偉。根據文獻記載,鬼谷先生姓王名禪(一作「詡」)。近年台灣唯心宗宗主混元禪師奉鬼谷子為智聖老祖,和信徒們在雲夢山山巔籌建「八卦城」,已完成了「王禪老祖祠」、「南天門」等宏偉建築,並成立「鬼谷文化會館」,每年定期舉行兩岸高層論壇,討論「鬼谷文化和世界和平」的相關問題,頗受當地政府的重視和禮遇。

三 伊水˙龍門石窟

《呂氏春秋》記載,「伊」尹的母親就住在「伊水」邊,「伊」尹的名稱也因「伊水」而得。「伊水」從南向北流,把屬於熊耳山系的龍門山切割成東西兩個部分,隔水相對,就像帝皇宮闕,所以稱為「伊闕」。西山是名聞世界的「龍門石窟」,它和敦煌的莫高窟、大同的雲岡石窟、天水的麥積山石窟齊名,是從北魏孝文帝於公元493年遷都洛陽以後開始營窟造像,延續到唐玄宗時,歷經一百五十多年。現存窟龕2345個,造像十萬餘尊,其中北魏時期的約占三分之一,全在西山,蔚為大觀。東山上方有「香山寺」,唐代詩人白居易晚年自號「香山居士」,就是這寺的因緣,他的墓地就在附近。唐代詩人韋應物〈龍門遊眺〉詩說:「鑿山導伊流,中斷若天闢。都門遙相望,佳氣生朝夕。素懷出塵意,適有攜手客。精舍繞層阿,千龕鄰峭壁。緣雲路猶緬,憩澗鐘已寂。花樹發煙華,淙流散石脈。長嘯招遠風,臨潭潄金碧。日落望都城,人間何役役。」詩中的都城就是在北邊十三里的洛陽。

到達龍門伊闕時,先入眼的是「伊水」。在七月中,午後的驕陽如炙,幸而有水岸楊柳,依依搖曳,「伊水」悠悠,一派閒逸;而龍門橋橫跨兩岸,西岸香山寺在望,山水好景,確實賞心悅目。沿著西山山徑,對大大小小的石窟造像瀏覽一番,雖然看過敦煌和雲岡石佛的偉麗,這裡的窟像仍然讓人讚嘆!看了石窟造像後,在水邊石凳坐下,面對「伊水」,遙想白樂天晚年的閒適:白樂天有〈秋遊〉詩說:「下馬閒行伊水頭,涼風清景勝春遊。何事古今詩句裡,不多說著洛陽秋。」然而,盛夏來遊,一樣有涼風清景呀!想著想著,突然風起雲奔,原來清靜安詳的「伊水」,突然波浪洶湧,轉瞬間雷雨狂暴,天地失色。雖快步避雨涼亭下,但雨隨風飛,閃避無方,全身立即濕透。已經如此,只好泰然!同行朋友拿傘來同到賣店暫避,又雇渡輪渡水到東岸。一行狼狽,已無心遊香山寺探樂天古蹟了。車離龍門往洛陽時,沿路但見豔陽高掛,而洛陽竟一滴滴雨都沒有呢!

四 嵩山˙少林禪

嵩山在河南登封縣北八里,是五嶽的「中嶽」,傳說中浮丘公、王子晉都在這兒修道。嵩山東部稱「太室」,西部稱「少室」,少室有三十六峰。李白曾訪道「少室」,盡登三十六峰。與韓愈同年進士及第的福建人歐陽詹,有〈送聞上人遊嵩山〉詩說:「二室峰峰昔願遊,從雲從鶴思悠悠。丹梯石磴君先去,為上青冥最上頭。」概括地寫出了嵩山的引人氣象。

少林寺建於公元495年。隋代末年,少林僧人支持李世民爭天下,因而特別得到唐太宗的照顧,成為第一名剎,少林武功也名聞遐邇。如今已經成為旅遊重點,當然,商業氣氛也愈來愈明顯。在少林寺內前後瀏覽了一些古蹟,少林寺歷盡滄桑,重新修復,總覺得缺少一些韻致。隨後轉往觀賞武術館的表演,與電影上看到的類似,也就不覺新奇。表演完了,竟然是書法家當場揮毫喊價。觀眾也就紛紛離去。這種現象,不知反映了人們什麼樣的心態!

晚上到距離少林寺六公里的「待仙溝」欣賞「禪宗少林˙音樂大典」。舞台是嵩山的一個峽谷,演出面積三公里,最高點有1400公尺,山林、溪水、小橋、廬舍點綴;蒲團座位三千個,演出人員六百人,多為僧侶裝束,還有五、六歲的小沙彌。號稱是全球最大的山景演出。節目結合了譚盾的音樂,以「迎風」、「看水」、「聽禪」、「賞舞」四大主題貫串,七十分鐘的演出,令人目不暇給,尤其前端溪上五個僧人始終聞風不動,真如老僧入定,令人賞嘆!

謝幕了,看著那麼多的演員,同時出現,不禁喘了一口氣。朋友問我的感想,我說:「熱鬧有餘,禪意不足。」他說:「場面夠大,境界差小。」其實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

五 黃河˙洛水˙好想你

回程先由淇縣西南行到洛陽,洛陽因在洛水之北而得名。由洛陽東南行到登封,從登封經鄭州又回到新鄭,等於在河南中北部繞了一大圈。淇水注入黃河,伊水注入洛水,而洛水又流入黃河。在古代,「江」專指長江,「河」則是黃河,其餘的水流只能是「水」。河南省是黃河、洛水和它們的支流所包覆的地方,是中國古文明孕育、發祥的地方。「河洛」就是這兒,無論是「河洛人」或「客家人」,都是由這兒分派出去的,正所謂「本是同根生」。

洛陽是歷史古都,有很多的古蹟,但都無法避免遭到戰亂的破壞。洛陽的「白馬寺」、「關林」雖都修復,也有一定的規模,畢竟非本來面目,而「麗正門」更已淪為雜亂的商場,不忍卒睹。經濟正高度發展,而文化卻如此被忽視,令人慨嘆!

新鄭機場附近有兩大奇觀:一個是台灣「鴻海集團」一望無際的廠區,另一個則是賣紅棗可以有股票上市的「好想你」紅棗園。在紅棗園展覽廳內,9999尊用棗樹幹雕成的大小佛像,儼如「萬佛兵團」,令人讚嘆!買了一包較好的「好想你」紅棗乾果,是這一趟河洛之行唯一的「伴手禮」。


繆思的星期五/詩•生活,這邊與那邊
韋瑋報導/聯合報

今晚很詩意,兩位詩人談論著「界線」,或用揭示得很模糊的方式顯露自己的這邊和那邊——上半場、下半場的人生,或用暗示得很明顯的方式展現眾人的這邊和那邊——此岸、彼岸的生活。主持人林德俊口中的「詩壇過動兒」顏艾琳和「江南才子」黃梵,果然讓我們看到文學與生命擦撞出的各種可能。

林德俊提到自己一直很欽佩能寫詩也能寫小說的作家,所以最想聽黃梵聊如何將兩者玩弄於股掌之間;仔細端詳之後,還發現黃梵長得像年輕、帥版的葛優,估計讀者將可透過朗讀來感受他大腕級的魅力與風範。聊起顏艾琳,與她相熟的林德俊笑說,她不止喜歡寫詩評詩編詩,還喜歡「打著詩的名號,世界趴趴走」,而且這個形容還有量化的數據可參照,「她參加過的詩歌交流會比我寫的詩還多!」他如是說。

顏艾琳不但過動,且衝撞,還被視為「情色女詩人」。林德俊讀了一段她在絕版的詩集《骨皮肉》(時報出版)中所寫下的詩觀,以資證明:「寫詩,像與心中的女神做愛,靈感雖如勃起,但才氣一不小心卻會陽痿。」大概是年少記憶被勾起,顏艾琳在朗讀前與大家分享大學時寫就〈黑暗溫泉〉的背景——大學時覺得老師上課無聊,就想辦法逃出教室,便寫下此詩,不是為了反動,也不是反對溫婉,只是因為覺得寫了那麼多,最不敢碰觸的是自身,想寫、想問:我是誰、女人是什麼?

但聽完顏艾琳為大家朗誦〈上半生──記「黑暗溫泉」寫成二十年〉、〈秋糧〉、〈秋天的女兒〉等詩作,聽眾一頭霧水。這些屬於「下半生」的作品和大家的想像有極大差異,〈問月〉寫中年的心境,〈光陰之駒〉寫兒子七八歲時她不斷回想更年幼的他,「嬰兒在地上爬著爬著/就變成那只健壯的黑馬。/時光騎上了黑馬,/一起奔向生命的深夜。/蹄聲是分針、/是秒針……/父母們都老而心碎了。」想來她的語風也隨著時間在變化,從暴力之美跨到幽微之美。

黃梵忍不住給了一記幽默的回應:「艾琳說她現在邁入成熟期,已不太寫社會批判的詩,我現在還在寫,表示現在還年輕。」台下讀者們大笑之際還摸不著頭緒,原來他還要附贈朗誦詩作〈拆遷〉、〈我什麼都沒有隱藏〉之外的「隱藏版演出」--《聯副》日前刊出的〈繁體與簡體〉:「當繁體把話題交給上半身/簡體的夢已卡在下半身,無法拔出/忙碌中,簡體像霧氣,從不想排隊/而繁體相信,排隊的耐心能造一把好斧子,能寫一本好哲學……」此詩引起台灣作家和讀者廣大回響,甚至有人以為他是本地人,林德俊笑說,可見黃梵的台灣性格愈來愈具體,江南性格有點縮減。

除了新詩,黃梵也帶來被譯為德文、義文的短篇小說〈七毛〉,以真實的人物出發,虛構情節,但黃梵這麼形容他筆下的人物:「他的情感、行為是真實的!」不過因為詩人之手發揮了作用,小說的結尾跨入詩般的意境,真實得好虛幻,「 遠遠望去,只見他的那條用右手提著的傷腿,像一根垂柳在風中搖曳著。」

突然覺得,生活中的一切會被區分為此與彼、這與那,挺好。因為如此,文學才能細細刻畫兩種不同的生活、文化形態;才能輕輕擦去界線,從這跨到那;也才能讓我們看到作家在不同人生階段的文字之美。


  人文薈萃

樹上的豹
林達陽/聯合報
周遭的草木陸陸續續被遷走了,廣場上,只剩下那株衰老的樹。樹很高,但大概不會再高了,雜亂的枝幹向兩側延伸,好像已經失去方寸。

也可能就只是虛無而已。我望著樹,有些感慨,落淚一樣掉著葉子,轉眼也已經是去年的事了。現在的樹下打掃得乾乾淨淨,長了新綠的草皮,整棵樹好像從叢林冒險的劇情被搬進了童話故事裡。還有誰記得去年發生的事呢?樹旁的空地暫被闢為公園,聽說更久以後,會重新規畫為住宅區,而樹此時所在的位置,將成為社區孩童玩耍的中庭……

不知道樹知不知道這些。樹安靜的搖晃著,在空無一物的夏日天空裡,彷彿只是一虛應故事的螢幕保護程式。

曾經我也像是每一個學有專長的復育員那樣著急,但現在不了。只是有點畏懼,也有點傷心。我望著樹,覺得仍有一雙眼睛隱藏在枝葉繁盛的樹冠裡,高深的、靜靜的注視著我。衰老的豹還守在高高的樹冠裡。我打心裡明白這些,打心裡相信。我知道,這些年來許多事情令我質疑,失望,灰心,但關於最最重要的部分,直到現在我仍然沒有放棄。

樹安靜地搖晃著。即使是堅決的豹,大概也慢慢老了。

衰老的豹,還守在高高的樹冠裡。


慢慢讀,詩/哀縫
鯨向海/聯合報

日夜
如斑
馬紋
連線
偶然穿梭
網路
間隙
驚起
二三顆
低頭
愛否?恨否?
茫然滑過
不知
所措
只能沿著
星光
游標
宇宙螢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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