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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第4835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巨貓遇到鬼
人文薈萃 尋訪陶淵明
微意思/使用好人者付費

  今日文選

巨貓遇到鬼
陳幸蕙/文/聯合報

那日,秋陽金澄,心情亦佳,懷著高度興奮與期待,特別到西門町踩街漫遊,為了一隻巨貓,也為了一場快閃活動。

長達7公尺的充氣虎斑巨貓,是瑞典國寶藝術家莉莎拉森(Lisa Larson)的作品。在這充滿童心童趣的景觀藝術鉅構裡,高齡84歲,卻仍活力十足的祖母藝術家莉莎拉森,異想天開地把一般體型的貓咪,放大成超乎常理的尺寸,又讓它帶著幽默自信、睥睨一切的神情,天真無邪地向世界昭告:

「嗨,大家好,我是這世界的王!我超滿意自己的!你,也要這樣喔!來,笑一下─—對啦!就是這樣!祝你有個精采充實又好玩的一天!」

─—明朗歡喜的活潑暗示、無可抗拒的健康挑逗,哎,怎可能不微笑呢?因此,莉莎拉森作品在世界各城市展出,無不以其辨識度極高的個人風格、溫暖的情感表達,和所謂「卡哇依」之童話色彩,成為風靡當地的超人氣訪客!如今,這詼諧友善、超大比例的酷貓或說趣貓,繞了大半個地球來到台灣,參與我們特地為它舉辦的「藝術快閃」活動,愛貓如我,又怎可能不去朝拜這有著王者風範的巨貓,為它「快閃」一下?

生平第一次快閃,就是藝術快閃,多好!

我快樂地想。

雖然心裡也很清楚,這其實還不能算正宗、標準的快閃。

因為標準快閃的定義是─—匿名者透過手機、email廣邀虛擬世界中不知與未知的各路人馬,於特定時間在特定地點做特定動作、行為後迅速解散的一種遊戲,成人遊戲。這是本世紀初才出現的一種即興取向的行為藝術,也是網路時代一種新興的都市時尚文化,由於不違法,新鮮好玩,諧謔搞怪,帶點冒險色彩、狂想趣味甚至美學意涵,短短幾年內風行全球,因此在媒體花邊新聞中,我遂不時見到快閃族身影,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襲方式,勢不驚人死不休地這裡那裡一再「閃」現──

齊集柏林街頭撐彩色雨傘跳舞三分鐘立馬解散;共聚紐約中央公園學鳥叫讚美大自然後開心離去;相約於紐約凱悅飯店大廳,就地躺臥一分鐘,在所有客人和服務生莫名所以的錯愕目光下,拍手十五秒旋即微笑閃人;仿電影《駭客任務》中之救世主,穿黑衣戴墨鏡在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集合,哨子一響同時拿出手機打電話,哨子再響立刻消失無蹤;至於堪稱無厘頭之最的則是在中國武昌,數十名閃客集結於肯德基問店員有無販售便當?當店員回答沒有,閃客便齊聲大喊:「那我們就去麥當勞囉!」說完同時快閃,留下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卻也忍俊不禁的顧客和工作人員杵在現場!

而所有快閃報導中,最令我低徊難忘則是2010年一個航班大亂的暴風雪深夜,上百名閃客湧入美國奧蘭多機場,熱情地為疲憊受困的旅客高唱「哈利路亞」後,迅速隱沒於寒風狂掃的皚皚大雪裡!

我出現在人群中,旋又消失,我不是明星,我是閃客!

啊,來無影去無蹤,超連結、超霹靂、超流動的雲端閃客!

由於是這樣迅雷不及掩耳,在電光石火之飆聚中,對世界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以出其不意的戲劇性效果自娛娛人,為此,我對3C科技能如此高效率在短時間內,號召現實世界中完全不認識、沒交集的「烏合之眾」,齊心協力,有志一同,以超完美默契執行快閃指令,深感驚嘆!而快閃指令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於風趣喜感創意間,又屢製造如香檳瓶蓋蹦開時那種星閃乍現之歡愉─—我亦不免常想─—或也能為嚴肅緊繃、平淡乏味、苦悶高壓的現實人生,帶來驚詫可哂的刺激吧!當然,習見不鮮的跨年快閃街舞快閃,歡樂騷動之外已不足奇,但青春族群標榜公益環保,在火花閃聚中傳達愛地球、抗暖化、善待動物、節約用水諸正面訊息,我極其個人化的觀想則是─—如此用心良苦、純潔利他,值得莞爾肯定。

雖有學者認為,自潛意識層面觀之,快閃其實如嬰兒啼哭,是一種希望引起注意的行為,閃客透過在大眾面前展現自我,尋找瞬間歸屬感,雖可暫時釋放個人壓力,但快閃背後經常一無所有,並不指向任何意義,一旦經由快閃所建立的虛幻自我黯淡下來,另一次快閃行動可能就又開始了。所以─—嘩!我不免倒抽一口冷氣,若只是這樣一種飲鴆止渴的上癮行為、失控的精神嗎啡,那麼,快閃,還真不足為訓咧!

但,我知道我的處女快閃很安全,號稱「西門町巨貓出沒」的藝術快閃也很安靜、很可愛,而說穿了,這難得一見的展覽活動也只不過是搭時下風行的「快閃」之名的便車,召集識與不識莉莎拉森的藝術粉絲們,共聚於不可能有貓遑論巨貓出沒的繁華街區,來體驗,或品味,一種簡約風格的創作趣味和單純歡喜的生活美學罷了。

午後時光!

我為自己不那麼純粹,但卻絕對浪漫有意思的類快閃、微快閃,情緒甚high地,終來到展示奇幻巨貓的西門紅樓廣場了。

零星遊走著三兩背包客的廣場上,除了萬聖節嘉年華看板,正在搭建的園遊會攤位,繪以黑蝙蝠、稻草人的橘色旗幟,和幾隻剪了兩個眼洞的布鬼在秋風中百無聊賴飄晃外,偌大空地上,任憑我熱切復努力地,東尋西覓、近觀遠矚、左右張望、上下求索,別說巨貓、普通貓、迷你貓了,連一隻貓身上的跳蚤都沒看見!

這可真是這美麗秋日下午最意外的反高潮呵!

就當我滿懷狐疑、失望決定放棄的剎那,猛一長眺,這才終於遙遙瞥見廣場拐角最邊疆的簡陋舞台上,那巨貓之長尾和俏臀,正遠遠向我這熱情的藝術閃客招手呢!

怎麼會這樣呢?

我納悶,且不解!為何巨貓不在原先海報和新聞照片所顯示的展覽位置,卻草率唐突地被塞在轉角大後方之冷僻舞台上?且因這7公尺長的奇幻作品過巨,舞台無法橫向正面容納,於是在非常聰明且自我感覺良好的變通情況下,改採以斜置於舞台對角線的方式權且展示,於是,委屈的巨貓便以尾巴屁股向外懸空、貓頭貓臉朝內面壁的身姿,可驚、可笑復可憫地出現在我眼前了。

我繞至舞台後方,與巨貓四目相對,想和它交換一個微笑,但,是我看錯了嗎?它那憨厚稚拙的表情仍在,可卻看來好像有點哀傷、憂鬱了。

我走進紅樓問一位工作人員,巨貓為何不在媒體所報導的位置展示?

那位很潮的年輕美眉淡定回答:

「還有其他活動要辦啊,而且,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嘛!」

另一位眨閃著人工長睫、看來超萌且有點幸福肥的美眉則湊過來,好心提醒我:

「擺在那裡,妳還是可以看啊!」

喔,我終於懂了。

原來,「展覽的最後一天」+「有其他活動要辦」+「還是可以看」的邏輯=巨貓如此滑稽展出又何妨的結果!

那麼,對藝術家的尊重何在?

這是宣傳海報上所說「讓藝術走入生活」,還是走出生活?

如果,莉莎拉森知道她的寶貝貓在一個亞熱帶島嶼,遭如此低智商方式對待,會不會很傷心?

懷著沉重、黯然,與被顛覆錯置的巨貓道別後,我決定──

快閃!

走過原應是巨貓展示位置、現正為萬聖節園遊會開始熱鬧布置的攤位區,一個邊聽rap音樂(是青春偶像「嘻哈甜心」的歌?)邊極富節奏感地搖頭抖臀的刺青潮男,正開始張掛另些繪以黑蜘蛛網、咧嘴大南瓜、骷髏骨骸等圖案的布旗;另一反戴棒球帽的肌肉猛男,則把肌腱青筋爆凸的光裸手臂閒擱在他剛固定好、與肩同高的看板邊沿,咕嚕暢飲可樂。

看板上,惡魔降臨、邪氣好笑的吸血殭屍圖像,和這初秋燦燦金陽雖很不搭,但卻異常清晰地點出這即將登場的活動是─—

歡樂萬聖嘉年華:吃喝玩樂、親子塗鴉、變裝踩街、開心自拍!

然後,這把無辜巨貓擠到一邊涼快去的萬聖嘉年華,其令人驚喜不迭的主題就叫──

西門遇到鬼!

哎,若是遇到鬼!那我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而當巨貓遇到鬼!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止是我,連莉莎拉森和巨貓,恐怕,也都無話可說了。


  人文薈萃

尋訪陶淵明
陳怡蓁/聯合報
說到中國詩人,很多人跟我一樣,最愛是東坡。這份摰愛引我拜讀了現代詩〈東坡在路上〉,也因而在民國101年策畫了以詩人生平和詩詞為主旨的「趨勢經典文學展演劇場」。我們用詩詞歌賦,書畫書法,崑曲南管,甚至電腦動畫等藝術形式,在舞台上表達現代人對蘇東坡的愛慕之情。

既愛東坡,怎能不愛李白?又怎能忘情於杜甫?杜甫愛李白,「三夜頻夢君」,而現代詩人陳義芝則最愛杜甫,於是賦新詩〈夢杜甫〉,我們便在重重夢境中展演了《杜甫夢李白》,舞台上霎時展現大唐的歌舞昇平,也道出安史之亂的悲歡離合,李白與杜甫就在眾人悠然神往中轉醒於現代的舞台上。

中國詩人何其多,風情萬種,各有千秋,後人也各取其愛。許多人認為具有哲人典範,影響後世甚鉅的詩人首推:屈原,陶潛,李白,杜甫與蘇東坡。於是我們順著朝代往上推,今年年底向晉宋之間的陶淵明致敬。

你可以擁抱東坡的曠達,可以熱愛李白的灑脫,可以憐愛杜甫的悲憫,他們總是毫無保留地在詩文當中展現自己的情感。但對於陶淵明,你總怕打擾了他的情淡神遠,也怕不解他的雋永哲理,似乎最好是恰如其分地,進退有節地敬愛他,「悠然見南山」,不要貿然闖進他的園田。

陶淵明作品傳世不過146篇,蘇東坡卻足足寫了109首「和陶詩」,敬愛之情不言而喻。這回,義芝也以詩傳情,撥開傳說的煙霧,帶領我們去山中,湖邊,松樹下,桃花源,尋淵明,說淵明「酒藏詩書裡」。陶淵明〈飲酒〉詩中句句是至理真言,他飲酒為的是放鬆、解脫,展露真我,不似竹林七賢的借酒澆愁,逃避人世,他的酒中有深意,其實是清醒著做出了人生的抉擇,肯定了生命的價值。然而他豈無儒者「兼善天下」的胸懷?豈無「猛志逸四海」的雄心壯志?他也曾四度出仕,卻一再認清亂世之不可為,蘇東坡就稱他「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隱之為高」。辭官歸故里,是最終的覺悟,認清本性,順應自然,「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尋淵明〉詩,「酒藏詩書裡」下一句接著「命藏琴弦裡」,「命藏」二字,點出他不得不避亂世以求全身,千鈞之力直指詩人在亂世不得申志的矛盾與無奈。桃花源中「避秦時亂」,「不復出焉」,雖然「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畢竟最初是為了躲避亂世而歸隱。

傳說淵明愛音樂,彈的卻是無弦琴,「琴弦裡」輕輕彈奏的是詩人的自得自在。他不求功名利祿,但求「願無違」,甚至也不求人了解,無弦琴所彈奏的音樂只有自己聽得到,自娛自樂,揮灑真性情,「任真無為先」。

他像一盞吹不熄的燭火,溫和明亮,不論亂世或治世,總是照亮著人的本性真情。他經過嘗試,而後深思反省,一旦找到本我,便為自己的抉擇付出飢凍交切的代價,也充滿對家人的歉疚。他並非沒有經世治國的抱負,在儒家的入世與道家的出世之間,確實辛苦地掙扎過。但他一再勸勉自己,鼓勵自己,固窮守節,既成全了道家的「縱浪大化中」,也不違背儒家的「應盡便須盡」,豎立了不朽的哲人典範,「千載有餘情」,引領著後人返璞歸真。無疑是覺悟最徹底,最樂天知命的得道詩人。

一般人對淵明的了解,也許只停留在〈五柳先生傳〉,讀書不求甚解;〈歸去來兮辭〉,田園將蕪胡不歸;以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些中學課本裡曾經讀過的篇章。雖然詩人早已囑咐過「不足為外人道也」,桃花源也久無問津者,難覓其蹤,我們仍決定展開尋訪陶淵明的旅程,「尋向所誌」,但願找出比一般人印象更深入一些的陶淵明。


微意思/使用好人者付費
李進文/聯合報
我希望明天可以當一天好人。今夜我走進便利超商,拿出我的悠遊卡刷了,預付了「使用好人」的費用,這是悠遊卡新增的功能,不知你的卡有沒有?當我們越來越壞,就對卡的新功能有越來越多的需求。因為好人經常未受到保護,所以稀有,好人越稀有,就越有價值。「在好人匱乏的時代,也只能使用者付費了……」我國政府吶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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