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揮別一群一起等公車認識的朋友。後來一個被媽媽殺死了,一個結了婚生了一個小孩,還有一個性向不明。我們什麼都聊卻從不窺探彼此,即使是現在也幾乎不認識對方。我們每天在放學的時候相聚,放學是一天最開心的事,大概是常常在歡樂的氣氛渲染下碰面,後來只要在學校見到彼此也總是很開心向對方打招呼。二年級下學期,我受不了公車班次的不定和一些原因,於是買了一輛腳踏車代步。二哥對腳踏車頗有研究,買了輛五千四百元的捷安特,足足是我當時便利商店打工一個月的薪水。那天二二八假期,我在店裡加班,下午四點準備下班的時候,發現腳踏車不見了。慌張找監視器紀錄,是兩名小朋友,一前一後把腳踏車扛著往畫面的反方向消失。失落地走路回家,母親知道後沒有說什麼,只問有沒有上鎖,我說有,但沒鎖在柱子上。三哥補說:「鎖只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之後又被偷了兩台腳踏車,也是捷安特,只不過越買越便宜,當成消耗品來用了。最後一台腳踏車,是考取大學的那個暑期,打工的最後一天,我故意不鎖車子丟在停車場裡,每天經過都看一下車子還在不在。只因為第一輛腳踏車被偷走時,有朋友跟我說人的一生只會被偷三次腳踏車,我不信,於是最後那輛腳踏車就被我實驗性地出賣了。知道車子被偷了後,我竟然鬆了一口氣。
我不時地思索三哥當時說的那句話,什麼是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是說君子是魔鬼與天使在天平上拔河的人嗎?都動了邪念,只是君子是偷不到的小偷、小人是得手的小偷。
把時間往回推,我開始騎腳踏車代步的原因。
那天,搭公車認識的朋友,其中一個一直沒出現,他功課名列前茅,是資優生,如果沒有意外,大概也是考上台科或北科等學校,他卻常把要休學當萊爾富副店長的話掛在嘴邊。沒來上學的前一天,他洗澡時被母親親手殺死了,一絲不掛地躺在浴室的瓷磚上。參加告別式的朋友說他跟母親吵架,我問吵什麼呢?他說要自由,念大學。他母親一直以來都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控制不住情緒拿菜刀殺他。致命處在腹部。流血過多。我聽完沒有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暑期打工時,遇到一個自稱是海柔姊的貴婦。她體態豐腴,光鮮亮麗,常找我和另外兩個同要升大學的冰淇淋店工讀生一起出去吃飯。她從不請客,就算一兩塊錢也會算得非常清楚,其實我們也不用她請,只是她常自稱家裡很有錢,不免覺得奇怪。
有天約吃飯,我跟一人有事沒有赴約,而另一人去了,用完餐,海柔姊要他到房間幫忙裝燈泡時,他不疑有他。燈泡裝完後,只見海柔姊穿一件短袖的白色T恤,嘴裡說好熱並一直搓揉他大腿內側。我的朋友趕緊藉口說我們找他,假裝手機來電震動,焦急跑出來。這件事情發生後,我們就再沒有跟海柔姊約見面了。發現,這一路走來,坑坑疤疤都是陷阱。
當完兵隨即投入工作,我需要賺錢,不能讓母親再擔心。履歷投了幾間出版社未果,便不再汲營追尋,而改與本科系化學材料相關的職業,薪水的確高出許多,說不上不開心,卻很努力,我想著其實這樣的積極向上是一種墜落與沉淪。之後的生命裡陸續出現試圖窺視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麼的君子或小人,我常常裝作不知情,有些拿了就走,有些見我不慌張覺得無趣,又擺了回去。那些東西對他們而言都是不重要的。每每東西被拿走了,覺得期待或是失落,我就想起那些等公車的朋友,那麼美好。我一直記得。
我一直記得,那是他消失的前一天,正等著公車,那天夜裡非常寧靜,所有的車都來了,也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他的眉宇之間好像有什麼疑惑,我忍不住問了。
他說母親管得太嚴,不讓他繼續念書。我對他說,你一定要勇於爭取,一定要知道,為何而活。剎那間彷彿彼此都明白生命的真諦。他是真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