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6年9月4日 14:00地點:聯合報總社104會議室
與談人:黃麗群、駱以軍、鍾文音、鍾怡雯、鴻鴻(按姓氏筆畫序)
江樂筠、張品蓁、張霽、陳佳鈺、劉友安、王薏慈、牧葵、徐慧能
主持人:宇文正
遲遲不敢下筆的懼怕
這是一場天才的座談。天才也許不分世代,不過一旦進入文學獎的場域,就有了裁判與選手之分。天才裁判與天才選手,在周日午後的會議室裡對談、激盪出許多火花,也許在未來,將成為一道可以被追溯的文學因緣。
首先,第一波提問由短篇小說首獎得主江樂筠提出,問的是關於書寫的恐懼感,一種在腦中構思許久還是遲遲不敢下筆的懼怕。小說家黃麗群先提出了一個實際的解決方式,如同她剛用手機叫計程車一樣,善用科技,隨時記錄,是一種有益於寫作的好習慣,因為靈感一閃而逝,紙筆追不上的,就用手指跟鍵盤捕捉,累積多了也許就會成為一份下筆的自信心。鴻鴻則以自己的生命經驗為例:「大學以前我也有類似的症狀,不過一切就在我當了記者之後就治癒了。」
如何面對低潮?
解決完恐懼,我們要一起來度過低潮。
新詩獎三獎的得主張品蓁問前輩們在寫作這條路上有沒有碰過低潮?又是怎麼樣走過那段時間的?眾人聽到「低潮」兩字,不禁面面相覷,那也許是作家最怕聽到的兩個字。主持人宇文正忍不住插話:「去談個戀愛吧!」全場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也許在心中都想到了那個因為愛情而靈感源源不絕的自己。
不過大家終究還得「面對低潮」。鍾文音把話題拉回來,談起自己低潮的時候,會去想像文學大師的低潮,有時候突然就會發現自己的憂鬱是渺小的。她舉吳爾芙為例,雖然她終究走向那條結束生命的河,不過相對於她在生前所寫出來的作品,那個低潮與死亡又頓時有了巨大的意義。也許就是為了這樣的困頓而寫,也許所有的作品就是要去回應那樣的低潮。
描述改變了記憶?
或許是某種冥冥之間的契合,談到生與死,下一個問題就由新詩首獎的「賴生死」(筆名:張霽)提出。她的名字引起大家一陣討論,更讓大家驚訝的是這並非筆名,而是本名。原來她有一位喜愛哲思的父親,「人生就是一趟生死。」是他的人生哲學。賴生死不問生死,問記憶,她說自己曾在寫作的過程中,因描述而改變了記憶的內容,想知道前輩們是否也有類似的經驗。
念過哲學系的黃麗群,用一種如同哲學的方式回應,她說符號本身是無限逼近某一種狀態,因此是無法被全然呈現的,只能更接近。關於改變,在重新敘述的過程中其實早就已經發生了,比如你發現了其中隱藏在某一個事物底下的風景,可能有一些更細微更精緻的東西,只要沒有倫理的問題,記憶的改變是很自然的事情,或許不是刻意地去改變記憶,而是重新發現了記憶的模糊性與可變性。
獲得散文三獎的陳佳鈺,目前就讀彰化女中二年級,她在意的事情是她所寫出來的快樂並不真實。鴻鴻認為快樂一定有它的原因,稍微後退一步,深度、廣度、故事就出現了,快樂是跟不快樂連結在一起的,並不是所有的憂鬱與悲傷都比較深刻。比如說楊牧,結婚後寫了一部詩集《海岸七疊》,用詩經來詠嘆自己的妻子;鴻鴻自己也有一本《仁愛路犁田》,讀起來都看得見熱戀時自己的身影。也許快樂與悲傷本不是對立,當快樂的事情發生時,你也會有想要書寫的慾望。
如何構建超出經驗的故事?
第二輪發言是台南一中畢業的劉友安,準備念台大物理系的他,想要知道如何構建超出個人經驗的故事?黃麗群直言,人是有限的,經驗亦然,作為人的本質性的情感、掙扎是共同的,經驗是在這些土壤中長出不一樣的東西。不要追求寫出一個超出你現有的世界,要追求的是思考的層次往上或往深,而不是經驗的奇怪或多元。也許只是不想寫身邊周遭的事物,但是只要把那個發軔、抽象而幽微的東西,安置在一個全然不同於現下的環境之中,比如說想寫的是失戀的感覺,但是卻寫了一個跟愛情完全無關的故事,你會發現,也許現象是很迷人的,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底下的通則。
鍾怡雯順著這個問題發言,她說經驗的深度是永遠挖掘不完的。我們的人生有反覆重複的跡象,經驗當然有限,重要的是,有沒有勇氣去抵達你所要描述的世界?先不談超越,先好好認真生活,才會有深思熟慮,才不會庸俗。她建議學生,好好體驗學校生活吧!
散文虛構的疑慮
獲得散文獎的王薏慈,問的是一個前陣子才引起爭議的問題,也就是關於「散文虛構」我們該如何思考?鍾文音說虛構不是假的意思,虛構是一種技巧。凡所有的書寫都是虛構,說的是另外一種層次的虛構。虛構這兩個字被汙名化,所有人不是在寫別人就是自己,當文學動用抽象的語言就不是真實,主要是因為文學獎的場域,就會有了身分的揭露,才會有了後續所衍生的倫理的問題。
筆名牧葵的龔羿芳,問了一個直球進壘的問題:「為什麼沒有長篇小說獎?」《聯副》主任宇文正,提出了一個實際的考量:以高中生的年紀要寫長篇,可能這個獎比較難成立,來稿量比較少,也牽涉到後續副刊篇幅的問題,長篇比較難在副刊上呈現。
最後一個問題由散文獎首獎得主徐慧能提出,環繞著剛才散文虛構的問題,徐慧能自承她這篇得獎作品也有虛構的焦慮存在。
駱以軍用另一種方式回應這個永恆的命題,他說有一本書談巴比妥症候群,旁徵羅列各種寫不出來的作者的事例,這是另一個問題,包括我們說張愛玲,她在二十歲前,想的是成名要趁早,等到慢慢大家都在窺探她的時候,她卻躲起來了,還要把自己的作品都燒掉。關於虛構與真實,也許就是一個默契的存在,在以前大家都像是一個個京劇舞台的演員,現在書寫這件事就像是扮演,但是感情都是真的,像是佛經說的「假諦」。但是這個時代,焦慮的來源不是發表,而是大家都在發表,卻都不看彼此的「扮演」,因此就無法形成那種默契,那種關於虛構與真實之間,不證自明的道理。
整場座談會彷彿也是一場扮演,扮演裁判的人與扮演選手的人,突然在某個時刻達成了某種默契,在問與答之間各自懷抱著自己的書寫焦慮,繼續存活並且書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