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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0 第5640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蔡詩萍VS.張曼娟(四之三)性別
【追尋父親的足跡】白先勇/八千里路雲和月(四之二)
【慢慢讀,詩】顏艾琳/路
【最短篇】蔡仁偉/現在
幾米/空氣朋友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蔡詩萍VS.張曼娟(四之三)性別
蔡詩萍、張曼娟/聯合報
在殯儀館外,他幽幽的自言自語:爸爸走了,也帶走許多關於家族我還不知道的事。他又說了一句:我爸一定很納悶吧,關於他這個兒子,他從來不問什麼。我記得我回他的話:你放心,你爸一定了解你的,你是他兒子,他只是放在心上而已……

那些男孩 教我了解的世界

蔡詩萍:

曼娟提起「做戲」的往事,帶出了戲中跟她配戲的我,演出男同志的角色。

我則說無獨有偶,作家郭強生兩部舞台劇,我都演了相近的角色,而且一部比一部「深入」同志世界。

《非關男女》若還是探討劇裡年輕的「我」,在社會壓力下,掙扎於愛男、愛女的游移,那麼《慾可慾,非常慾》就很清楚了,劇中已然中年的「我」,則是深愛著小鮮肉張孝全演出的年輕男子,而令六月演出的女主角為之氣結。

兩部戲,前後隔了十年,郭強生對同志議題的切入,成熟了許多。

而我,前後十年之遙,演了兩部郭強生的戲,當然不會是巧合,顯見我在郭導眼裡,確實有一種氣質,很接近他的角色構想吧!

我是典型的超晚婚,四十四歲踏入婚姻,四十七歲有女兒。多年後,我跟幾位三十來歲時教書的學生們聚餐,她們有些甚至小孩都比我女兒大了,往事歷歷,兒女教養經等,一頓飯聊來十分愉快。

一位女同學笑著說:當時真以為你這帥哥老師是gay喔!沒想到也有今天!

為什麼?我一邊喝啤酒一邊問。

她說,「就是像啊!」,「你很斯文,很有氣質,而且……」

而且怎樣?我問。

「而且,你上課都不看我們班上的漂亮女生!」她笑嘻嘻跟旁邊同學扭成一團。

天啊,我說,誤會大了,我是不好意思盯著班上漂亮女生看,那叫基本禮貌,懂嗎?

我這輩子都吃這虧,不好意思盯著美女看。

第一次演完郭導的戲《非關男女》後,強生安排了一次聚會,我、強生、蔡康永、陳克華,四人聚餐。

當時克華穿了一件T恤,上面繡了一排英文字:God knows I am a Gay!

一坐下來,康永就笑嘻嘻糗他,不用上帝知道,大家都知道。

一夥人笑成一團。

其實說真的,我當時還不那麼確定,這到底是玩笑話,還是話中有話。但那天聊得很開心,戲劇、電影、文學,聊了一下午。

而後,幾年後,我失戀了。每天無所事事,往蔡康永家裡跑,在他家看電影錄影帶,兼痛哭流涕,哭得最慘的是一整套的日劇《東京愛情故事》。每每劇中情節刺痛到我的現實感情時,我便淚如雨下,康永不常陪我看,只偶爾從他書房出來(當時他忙於修改電影劇本),陪情緒低潮的我聊聊。那時,出入他家的,不少都是後來電影圈的朋友,男女都有,但男性居多。

必須承認,我還是少一根筋,或者說,我並不以為怪吧,我從未聯想太多關於同志的氛圍。

但確實有那麼一次,我們聊著聊著,康永提到:你都不可能會對男人有愛的感覺嗎?

我搖搖頭。說疼惜之愛(如兄弟情誼),欣賞之愛(如對俊美的欣賞),應該是有的,若進一步,類似異性間的愛或性,就實在沒可能了!

多年後,我始終記得,他輕輕嘆口氣,面帶微笑,很溫柔的回我:那是真的沒法勉強的喔!

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觸及到同志愛的問題。

但我繼續在他家看電影,聊天,持續了大半年以上。

多年後,他父親過世。我去探望他,在殯儀館外,他幽幽的自言自語:爸爸走了,也帶走許多關於家族我還不知道的事。

我以前常常喊他爸爸「蔡伯伯」,如同我的朋友喊我爸一樣,所以很有親切感。

我拍拍他,他又說了一句:我爸一定很納悶吧,關於他這個兒子,他從來不問什麼。

我記得我回他的話:你放心,你爸一定了解你的,你是他兒子,他只是放在心上而已。

是啊,我也當了父親,在多年後。我能體會愛兒愛女的那顆心,無論怎樣,都是自己心頭的一塊肉,不是嗎?我始終這樣相信,蔡伯伯從來不干預他的愛子,這就表示他的愛,他的諒解,不是嗎?

忘記是什麼時候了,有一次從醫的陳克華被流言攻擊他是個同性戀。他在媒體上公開否認。我打電話給他,安慰他,支持他,他略帶哽咽的說,都是為了他的父親,他不要讓父親在別人面前被指指點點。電話這端,我說我懂,我說我懂。

而今,康永、克華的至親都離開這塵世了,他們也能更自由更自在的做自己了。而今,歲月悠悠,距離我第一次演出同志的舞台劇,台灣社會對同志議題的認識與寬容,有了極大的轉變,我始終都不是同志,然而,我從來都願意讓自己站在同志議題的第一線,表達我最堅定的支持。

只因為,我有不少朋友在這條路上踽踽獨行,嘗盡孤獨,我不願意他們始終為愛受苦!

2017年顯然會是同志議題劃時代的一年,年初我讀到了紀大偉寫的《同志文學史》,抽絲剝繭的,把台灣文學史裡的同志,從經典作家白先勇的《孽子》推前至通俗作家郭良蕙、玄小佛的作品,再從偏狹定義之同志史,擴編至社會史、公共媒體領域裡的同志現象學,在在擴大了我們認識同志的視野。

我自己是念哲學、政治學出身的,不管現實世界裡,黨派議題、政治認同等現實,如何干擾扭曲,我對自己的期許一向是努力做一個自由人,在政治上,在態度上,在性別議題上,皆如此。我受到當代政治哲學家羅爾斯的影響,判定一個公義的社會,唯有當權益最底層的人被改善他們的處境,所有人方能說這是個公道、公義的社會。過去的歷史證明了,當勞工、當有色人種、當婦女等等曾經權益最少的人,處境被改善、被尊重之後,人類社會才真正再往前跨進一步。如今,同志的議題,我也是這樣看待的。

我常會用自己有女兒這件事當例子。

如果我們摯愛自己的兒女,那麼,無論她天性是怎樣的一個人,難道父母就該減損對她的愛嗎?

當她在處境最糟糕,最需要我們為人父母者,伸出手,去聲援她,去幫助她時,我們能忍心閉上眼,鎖上耳,不聽不聞嗎?

我自己是沒辦法的。

我常常在自己走過青年、步入中年,迎向初老之際的回想裡,想起我不少朋友陰鬱的眼神。他們比我受苦許多,而原因,不是因為他們不優秀,不努力,僅僅因為他們(她們)生來就是「與眾不同」的一群。

我常覺得,「我們」只是害怕他們與我們不同而已!

然而,不同不正是「我們這世界」本來就應該有的風景嗎?

我希望,我女兒的未來世界,會更自由更開放更多樣更寬容,不會因為「有什麼不同」而讓人受苦。還好,我們夫妻也常常教她怎麼認識一個原該不同的世界觀。

等待上弦月滿

張曼娟

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墨黑的眸子,盪漾著瀲灩的水光,俯下身,小心翼翼的遞上一本精美的圖畫書,對我說:「上一次我說要送妳一本故事書,喏,就是這一本。」色彩繽紛的封面上,他的手指纖細,白皙修長,這是第一個走進我生命裡的大學生。他總是輕聲細語的跟我說話,看著我的眼神帶著微笑。他和村子裡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很不一樣,我知道那些滿口髒話,渾身汗臭,動不動就想找人幹架的男孩子,長大以後絕不可能成為他這個樣子。一件短袖香港衫,一條淺色西裝褲,穿在他的身上顯得那樣清爽斯文。而且,他實在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大學生哥哥,當媽媽叫我倒杯汽水給他喝的時候、當爸爸留他在家吃便飯的時候,他的臉倏地飛紅了。只要稍稍感到不安,他的眼光就瞄向一旁的澤安叔叔,是澤安叔叔帶他來的。

澤安叔叔帶過各式各樣不同的男孩子來我家。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三個,澤安叔叔總是海派的對這些男孩子說,我父親是他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所以,到我家來就像回家一樣。男孩子雖然親熱的叫「嫂子」,但我知道母親並不樂意。「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她會覷個空問叔叔。「跑船認識的。」澤安叔叔是船員,他來我家常會帶著雪花膏、玻璃絲襪、香水或口紅,有時候是國外的布料。大學生哥哥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母親就對父親說:「這是澤安帶來的男孩子裡,最好的一個。」父親點點頭,沒有說話,後來殷切的留他下來吃飯。我明明是有點怕生的,卻堅持坐在他身邊,他好像很高興可以跟我坐在一起。我夾了一隻蝦放進他碗裡,他對我說謝謝,用筷子細膩的剔去蝦殼,卻把蝦放進我的碗裡,我也對他說謝謝。他看著我,笑笑的說:「不客氣。」

幾個月之後,他再一次來我家,送了一本故事書給我,還講故事給我聽,指著扉頁上我不認識的字,教給我。幾個月前他離開時承諾,下次來會送我一本故事書,我以為只有我記得,沒想到他也記得,這種小小的甜蜜和感動,對於小小的我來說,也是一種情感的啟蒙。

但是,他再也沒有來過我家了,也在澤安叔叔的生活裡消失。

澤安叔叔還是不定期的到我家來,有時候住上兩、三天,有時候坐坐就走。父親上班的時候,他會跟母親聊天,說的都是和某個年輕男人的故事。澤安叔叔中等偏矮的身材,並不俊帥,他是南方人,講話口音軟軟的,糯米糰似的臉龐上,總是彎著愛笑的雙眼。他口中的這個男人是南部鄉下的孩子,男人總說是叔叔給了他大恩,但他沒辦法報答,因為家裡逼著他跟一個沒有情感的女人結婚。叔叔趕在婚禮前去南部,與他見上「最後一面」,說到這裡,叔叔的眼睛紅了,細膩的敘述著,他與他從家中走出來,來到一片寬闊的草地上,四下無人的午後時光,哭著說著,彼此安慰,而後他們躺在草地上,懷抱著彼此,睡著了。醒來之後,叔叔就病了,這場病把他折騰得不成人形。雖然小學還沒畢業,雖然母親不斷差遣我做這做那,企圖讓我離開現場,可是,當叔叔拿出男人與新娘的照片時,他臉上那種碎裂的心痛,還是讓我感知到了,愛情。

男人和男人之間,怎麼會有愛情呢?我覺得疑惑。

我記得自己曾經和同伴討論過「梁山伯與祝英台」,我說祝英台愛上梁山伯是因為,她知道他是男的;可是為什麼梁山伯也會愛上祝英台呢?梁山伯會不會是同性戀?「怎麼可能?祝英台是女的啊。」同伴直覺反應。「可是她女扮男裝啊!」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就突破盲點了,可惜從來沒得到過認同。

進入青春期的我,愈來愈內向自閉,澤安叔叔帶來我家的男孩子抽菸、喝酒,醉醺醺的逗著我說話,母親終於發難,請澤安叔叔以後不要再帶著來歷不明的男孩來我家:「我女兒已經長大了,真的很不方便。」從那以後,澤安叔叔再也沒帶過男孩子來我家,連他自己也漸漸不來了。

疑惑依然在我心中堆積著,當我讀到嚴沁的愛情小說,男主角如希臘男神般俊美,卻也如雕像般疏離冰冷,對女孩從來不屑一顧,彷彿活在另一個世界,我便無法遏止的想著:「也許他根本就對異性沒有感覺呢?也許他喜歡的其實是同性?」

念大學時讀到托馬斯.曼《威尼斯之死》,便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一直都存在的啊,那被人所避忌、隱誨,只能深深隱藏的炙熱愛情。我用這樣嶄新的眼光去讀古典文學,竟也讀出了索隱的趣味:王維三十歲喪妻,終身不娶,究竟是守貞還是追求真性情?杜甫詩中提到與李白的情意:「憐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更想幽期處。」會不會太露骨了些?更別說是純爺兒們的《水滸傳》,在那個男性烏托邦裡,是如此仇視女人,處決女性的手法之殘暴,令人髮指。

1993年夏天,我在舞台劇裡演出一個愛上男同志的女作家,有許多和蔡詩萍的對手戲,當他忙著其他事務,無法準時來到排演場,我便擔任他的替身,一句句念著他的台詞,一點點揣摩著男同志的處境與心情,那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堂課。就像是突然打開了天眼那樣的,能夠準確辨認出同志。也漸漸發覺長久以來,我的讀者有許多都是同志,他們或她們能夠理解我的敏銳、自苦或憂傷,我的故事與心情,也帶給他們安慰。

我遇見的那些質感特別好,具有特殊才華,能說好聽故事,又願意撫慰人心的朋友,同志比例竟然這麼高。然而,好長的一段日子,同志是不被祝福的,只能躲藏在陰暗處,見不得光。我為此感到心痛,在1994年出版的《風月書》裡寫下〈上弦〉:「『一直以為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有愛情了。然而,我真的愛她,愛得那樣深……我的愛不被祝福,不被認同,卻已愈陷愈深,如此痛苦而絕望。愛人為什麼變成一種刑罰呢?只因我愛上了一個女孩,而我也是一個女孩。』」我寫道:「我閱讀著一則陰暗的心事,夜空懸著上弦月,刀刃薄薄地發著鋒利的光芒。」

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願意陪伴同志好友,或是那些仍在成長的同志孩子們,等待著上弦月成為滿月,散發出柔和清亮的光芒。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預告

蔡詩萍VS.張曼娟 初老 敬請期待!


【追尋父親的足跡】白先勇/八千里路雲和月(四之二)
白先勇/聯合報
四之一:【追尋父親的足跡】白先勇/八千里路雲和月(四之一)

武漢:

4月27日,我們坐高鐵抵武漢。1948年底,母親率領我們全家從南京坐船沿長江到武漢與父親會合,那是國共內戰已到最後階段,京滬不穩,我們開始又在逃難了。武漢冬天酷寒,我記得父親漢口剿總司令部裡,樹上的老鷹被凍得墜落地上。我們坐火輪從漢口渡到武昌,滾滾長江,濁浪此起彼伏。武漢從古到今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父親時任華中剿總司令坐鎮武漢,嚴陣以待,與林彪軍隊即將有一場生死惡鬥。六十四年後,我攜帶《父親與民國》再度到武漢,長江大橋已經橫跨在武昌與漢口,天旋地轉,武漢變成了一座千萬人口到處高樓大廈的現代都市。

我在武漢崇文書城開講座簽書,並到華中農業大學演講《父親與民國》,聽眾上千,反應強烈。武漢是辛亥革命的發祥地,抗戰時又當過國民政府的行都,武漢的民眾對民國史以及父親的生平,熱切好奇,也是很自然的了。

父親一生的事業的確與這座有「中國的心臟」之稱戰略古城息息相關。1911年「武昌起義」展開了「辛亥革命」的序幕。父親那年十八歲,參加了「廣西學生軍敢死隊」,北上武漢,聲援革命。參加「武昌起義」,父親見證並參與了中華民國的誕生。從此,他的命運與民國的興亡便緊緊綁在一起了。

1938年,南京陷落後國民政府遷都到武漢,日軍大舉進攻武漢,父親代理李宗仁指揮第五戰區軍隊與日軍展開近五個月的「武漢保衛戰」,這場戰役,激烈迂迴,雙方死亡慘重,但爭取了時間,讓國民政府得以從容遷往陪都重慶。

1948年,十年後,父親又回到武漢,蔣介石派遣父親就任華中剿總司令。國共內戰已到了對決階段,最後決定國共勝敗的「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即將登場。本來此役定由父親指揮,父親提出戰略計畫:「守江必先守淮」,指揮中心設在蚌埠,五省聯防,由華中統一指揮。

蔣介石將戰區一分為二,華東歸劉峙指揮,在徐州另設立「剿總」。父親警告:「華中指揮權分裂,此役必敗無疑。」後「徐蚌會戰」果然國軍大敗,損失六十萬軍隊。

翌年,林彪四野大軍破關南下,進逼武漢。父親與林彪1946年在東北「四平街」一役,將林彪部隊打得潰不成軍,但此時林彪四野已經膨脹成百萬大軍,又剛剛打勝「遼沈戰役」,士氣高昂,父親武漢守軍不足三十萬,而且國軍經「徐蚌會戰」一役軍心瀕臨崩潰。父親與林彪再度交手,已居劣勢,被迫撤離武漢,轉戰湖南廣西,與林彪打至最後一兵一卒。

父親在武漢見證了民國的誕生,最後也在這個城目睹了民國的衰落,為了保衛民國父親打了一輩子的仗。

桂林:

第二輪巡迴演講,首站是桂林,回到父親的家鄉。5月22日在桂林召開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廣西建設」研討會,開會的地點就在榕湖賓館,那原是我們在桂林的故居,後改成高檔賓館,但老房子還在,那是抗戰後新起的,原來那幢洋房,1944年日軍攻打桂林,炸掉了。

與會的人都下榻榕湖賓館,我每次回桂林,都差不多住在榕湖老家。1949年國共內戰接近尾聲,父親與桂軍將領就是在榕湖家中開的緊急會議,李宗仁、黃紹竑、李品仙都到了,會議決定戰和,父親極力主張戰到底,後來果然父親與林彪戰到最後,是國民黨軍隊最後撤離大陸的一支。六十三年後,我跟一批歷史學者又來到榕湖,開會研討三○年代廣西建設——那是父親最得意的政績,把廣西建設成「三民主義模範省」。參加會議的學者有台灣來的楊維真、張力,南京大學的申曉雲、北京社科院的黎湘萍,還有幾位廣西當地的學者。研討會足足開了一整天,在廣西,這也是首次創舉。1993年廣西政協本來要在南寧召開一個討論父親歷史的會議,學者們的論文都寫好了,可是當時的政治氛圍還不成熟,會議臨時取消,我白跑了一趟廣西,不過在桂林倒吃足了日思夜想的桂林米粉。

1944年是抗戰後期極為艱辛的一年,日軍攻打廣西,父親負責指揮「桂柳會戰」,保衛桂林。廣西子弟兵保衛家鄉,打得十分英勇慘烈,但軍力人數遠遠不敵日軍,將士犧牲慘重,師長闞維雍自戕,八百多守軍最後退入七星岩作殊死戰,日軍用毒氣並火燒,八百官兵全體殉國,是廣西版的「八百壯士」,桂林陷落。

我們全家以及親戚八十餘口,由母親率領,搭上最後一班火車逃離桂林,桂林城烽煙四起,一片火海。那是桂林這座古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浩劫,整座城毀之一炬。

5月24日,我在廣西師範大學王城校區做了一場演講,聽眾來了千餘人,在桂林、在自己的家鄉,向廣西子弟講父親的生平、講廣西的歷史,我有一種迫切感,因為現在年輕一輩的廣西子弟對三○年代的廣西不一定熟悉,至於對父親一生的英雄事蹟,恐怕也是陌生的了。但我感受得到聽眾的熱情,他們有求知的渴望,很想知道被掩蓋的那段歷史。

後來我看到廣西師範大學的建校史,廣西師大本來是廣西師專,原來是三○年代父親在廣西主政時創校的,父親身為軍人,但最注重教育,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在廣西以及在其他省裡,創辦過大、中、小各級學校。在他的故鄉臨桂縣,他出資辦過一所「東山小學」,現在還存在,是為了鄉下孩子讀書辦的。我在桂林念過中山小學,這所紀念孫中山的中、小學,校史上記載,創辦人赫然是白崇禧,這是我最近才發覺的。我回去參觀小學母校,居然校歌都沒有改,我跟小學生們一起唱:

我敬中山先生

我愛中山學校。

重慶:

5月26日我們到了重慶。我是在1944年頭一次到達重慶的,那是為了抗戰逃難。這次回去,中間隔了六十八年,重慶完全變了一個新城市。抗戰時期的陪都重慶是一座山城,到哪裡都要爬坡,我們住在李子壩,在半山腰,每次回家好像總有爬不完的階坡,我的記憶中,重慶是一座泥色的城,長江的支流嘉陵江是泥黃色的,山坡大多是土坡,到處黃塵滾滾,連冬天的霧好像也帶有土色。可是新重慶的綠化做得非常好,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因為到處鋪柏油馬路,可以坐車上山,山坡好像也消失了,加上四處矗立的摩天大樓,大重慶變成有四千萬人口的直轄市。新舊重慶是兩個城市、兩個世界、兩個世紀。抗戰時期的重慶,是個悲情城市,日機不分晝夜轟炸,防空洞裡悶死上千人,但重慶亦是當時中國的精神堡壘,是由這個黃泥城發布出去的作戰命令,拚死抵擋住日軍凶殘的侵略。

父親戰時任副總參謀長兼軍訓部長,軍訓部設在重慶近郊璧山,為了躲避日機空襲,璧山有一個溫泉,叫西溫泉,父親與錢大鈞將軍共同創辦了一間西溫泉中小學,給政府公務員子弟就學,一方面躲避日軍轟炸,父親公餘,常帶我們到學校的溫泉游泳池游泳,我就是在西溫泉學會游泳的,那年我六歲。

在重慶我作了兩場演講,一場在重慶圖書館,另一場在西西弗書店。重慶圖書館設備周詳,特別為父親作了一個資料展覽,父親有關軍事方面的著作、父親的演講稿等等,不少早已斷版的書籍,重慶圖書館保存得相當好,到底重慶抗戰時期是國民政府的陪都,還有不少國府留下的痕跡。我的演講,觀眾踴躍,重慶人的記憶裡並沒有忘記抗戰,我講到1945年8月15日那天晚上,我跟家人正在院子裡吃西瓜,突然間收音機傳來廣播員的聲音:日本投降了!廣播員自己先興奮得哽咽起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廣播員顫抖的聲音,頃刻間,整個重慶城響徹了爆竹聲,足足響了一夜,那晚沒有人能睡得著,講到這裡,我自己的聲音也拉高了,下面的觀眾跟著激動起來。抗戰時期四川人民的貢獻很大。

廣州:

六月,我從台北再出發到廣州,19及21日我在方所書店及中山大學有兩場演講,兩場聽眾都有上千人。1949年夏天我們全家從武漢坐粵漢鐵路到達了廣州,那時國共內戰已近尾聲,局勢十分緊張,我們暫住在新亞酒店,酒店都塞滿了南下的難民,壞消息一天比一天多,但我居然還在培正小學讀了幾天書。不久,我們又開始整行李,預備逃難了,我們坐船從廣州到香港,我在船上睡了一晚,睜開眼睛,已到了香港油麻地碼頭,這一離開要等三十九年後,才能重返大陸。我出生於七七抗戰那一年,童年與少年,就經過兩次天翻地覆的動亂,可謂生於憂患。

廣州是近代中國的革命基地,辛亥革命後,北洋政府有袁世凱稱帝以及一連串北洋軍閥奪權動亂,孫中山在廣州設立政府,預備北伐。民國十二年,父親在廣州晉見孫中山,父親曾參加辛亥革命武昌起義,深受三民主義、建國大綱等孫中山著作的啟發,投身革命,那次在廣州會見孫中山先生,父親受到極大精神上的鼓勵,終其一生,一直堅定信仰三民主義,從事建設新中國。

民國15年,蔣介石組織國民革命軍,力邀父親擔任參謀長,整軍北伐,七月誓師,從廣州出發。那是父親軍旅生涯中第一個要職,廣州可以說是他一生事業的發祥地,由廣州率軍一直打到山海關,最後完成北伐。父親就任國民革命軍參謀長,時年三十三歲。

我在中山大學老禮堂演講「父親與民國」,當年孫中山在中山大學演講,就在那個禮堂。

上海:

6月22日,我們從廣州飛上海,在民生美術館有一場演講,也有上千聽眾。我幼年時在上海住過近三年的時間,目睹到老上海最後一霎時的繁華。1987,三十九年後我重返上海,晚上飛機降落,下面一片漆黑,上海還未曾從文革的災難恢復過來,元氣大傷,連路燈都是暗淡的。誰也沒有料到,在短短的十來年內,上海一個翻身,變成了世界級的大都會,成千上百的高樓大廈,到處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把這座城市的歷史傷痕都掩蓋住了,走在車水馬龍的淮海路(老霞飛路)上,絕對不會意識到這個城曾經歷過「一二八」、「八一三」日軍的砲火,也無法想像「三反」、「五反」會有人從高樓一個個跳下來自殺的場面。

民國26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中日戰爭開始,「八一三」,淞滬會戰更是抗戰的序幕:此役父親以副總參謀長擔重任往上海視察,冒著猛烈的砲火,父親銜命穿梭上海各個戰區,協調各指揮官。「八一三」戰況慘烈,六十萬國軍犧牲重大,三個月十五萬官兵英烈陣亡。父親曾向蔣介石建議,日軍軍備占壓倒性優勢,國軍正面迎敵,犧牲太大,應該見好就收,撤離上海,保存實力,做持久戰。父親指揮布署戰役,一向以戰略取勝,往往能以少擊眾,以弱抵強,父親建議未被蔣介石採納,頭一仗,國軍便損失了大量菁英部隊。

抗戰勝利後,父親出任國防部長,在南京就職,我們兄弟姊妹多在上海讀書,父親很少到上海,可是1948年四月,父親突然從南京到上海,而且還待了幾個星期,他帶我們上國際飯店吃西餐,到虹橋療養院去檢查身體,又受黃紹竑之邀,到他的上海公館赴宴,席間還有上海的名伶李薔華兩姊妹唱京戲,娛樂嘉賓,李薔華是有名的程派青衣。父親一向忙於公事,很少有閒情消遣,那次在上海完全不理公務,相當反常。後來我研究他的歷史,才發覺他那次逗留上海,原來是因為在國共內戰關鍵時刻,他與蔣介石之間發生戰略意見的衝突,而避走上海的。

1948年初,國府行憲,選正副總統,李宗仁違反蔣介石的意思,競選副總統,勝出後,中央與桂系嫌隙再起,父親被調離,出任華中剿總司令,蹕駐武漢。中共大軍南下,局勢緊張,本來父親以為保衛首都南京一戰當由華中剿總負責指揮,父親乃向蔣介石提出「守江必守淮」的大戰略,將指揮部設在蚌埠據淮河而守。華中剿總統一指揮,五省聯防,可是蔣介石在宣布父親出任華中剿總司令時,突然下令將華中一分為二,華東由劉峙指揮,在徐州另設一剿總。父親大為震驚,向蔣直言「華中指揮權不統一,此役必敗」。同時父親避走上海,託病不肯就任,因為父親知道如此安排,將召大禍。父親以避不就任進諫,希望蔣能改變心意,後來果然不幸被父親言中,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國軍大敗,六十萬大軍毀於一旦,國民黨失去政權。

我們當時看不出其實父親為了國事憂心忡忡,那時在上海,他內心一定十分沉重,而且複雜。蔣介石最後派了黃紹竑到上海,把父親勸回南京就職。那晚黃紹竑設宴,是在勸說父親。(四之二)


【慢慢讀,詩】顏艾琳/路
顏艾琳/聯合報

海上的路,你走來

夕陽帶著你的身影

渡海而來,

偏偏是一片火海

以浪花的溫柔破碎,,

迎向我


前路

樹林

把來時路

夾得緊緊的,

終點隱沒在遠方,

還是我?

看不見還有誰

步上了後塵。

夕陽從宇宙的另一端

暴怒趕來,

將我的前半生

吞噬。


【最短篇】蔡仁偉/現在
蔡仁偉/聯合報
以前的他不喜歡拍照,但現在他的臉書上全是他和新女友的合照。

「所以他不是不喜歡拍照,而是不喜歡跟我一起拍嗎?還是他根本就沒愛過我?」她心底產生疑問,同時替自己感到不值。她沒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默默地關掉了視窗。

以前的她從不使用假帳號追蹤任何人,但現在會了。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空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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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櫃屋新玩法 到彰化找尋夢幻彩繪屋
說到彰化,許多人第一個聯想到的除了八卦山大佛外,應該就是彰化肉圓了吧!除了這些傳統小吃外,最近彰化也開始注入了許多文創產業以及3D彩繪景點,像是最近流行的貨櫃屋熱潮,也悄悄地吹進了彰化員林這個純樸小鎮,轉變成熱門打卡的新話題。

日推「超值星期五」刺激消費 南韓跟進
日本政府推廣的「超值星期五」活動上月24日正式上路,鼓勵企業每個月最後一個周五,讓員工提早在下午3時下班,扭轉日本的過勞工作文化並刺激消費。工時之長在全球名列前茅的南韓也打算仿效日本超五制度,藉此振興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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