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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19 第5729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平路VS.郭強生(四之三)禁忌的年代
吳敏顯/寂寞的老祖宗
【慢慢讀,詩】陳玉慈/我曾經在一個倒影裡
【午飯時間入選作】許迪/自由之跑
【最短篇】許淑娟/生日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平路VS.郭強生(四之三)禁忌的年代
▎平路、郭強生/聯合報
也許整件事比你我想像的還要複雜,各個行業裡都有血淋淋的內幕,文壇不能倖免又何足為奇?一部是蔣家祕辛,一部是男男情愛,我們將作品寫出來了,也許那比什麼都重要……

平路:

我們兩人有段更早的關連,你可能不記得。

其實我也快忘光了,直到今年三月,季季寫了一篇:〈怒馬來訪前後的兩件事〉。讀後令我驚訝的是,當年那件事不只關連你與我,且關連著她由人間主編下台的祕辛。

季季在那篇文章中寫著:

「平路《是誰殺了╳╳╳》被余紀忠先生怒斥『根本不該得獎』,同獲戲劇獎的郭強生《非關男女》也受連累,不准發表與演出。──『戲劇獎』以這樣的悲劇落幕,過程也確實驚險如一齣戲。」

1990年,中國時報首次舉辦「戲劇獎」,而辦法中除了發給獎金之外,得獎的劇本將刊載、排練,在報社擴大慶祝四十周年的贈獎典禮公演。那年七月,報紙公布評審結果。強生,記得嗎?你的《非關男女》與我的《是誰殺了╳╳╳》合得首獎。

我寫的是劇中劇,舞台後面導演與女主角有曖昧,在台前,搬演的正巧是蔣經國與章亞若的一段情。季季在文章中回憶,她一向了解報社老闆余先生很敬重蔣經國,見到評審結果,對《是誰殺了╳╳╳》的題材覺得不安,請焦桐打電話給我,要我這個作者修改。我表明不能修改。季季請示總編輯;總編輯轉請余先生定奪……

季季文章中記敘:

「『這種稿子根本不該得獎,』八十歲的余先生坐在書房大書桌後,拿著《是誰殺了╳╳╳》的影印稿在桌面猛敲三下,聲色俱厲地怒斥我:『這種稿子,妳沒先看一下嗎?妳應該把它拿下來,怎麼還能讓它得獎?』

「『再怎麼說,經國先生對台灣還是有貢獻的,章孝嚴兄弟也很爭氣,』余先生放鬆身子靠著椅背,『聽說章孝嚴最近就要升外交部政務次長了,我們報紙怎麼能登這種惹是生非的東西?……』余先生的語氣稍微緩和了:『這樣吧,獎金照發,但是不准演出,也不准發表,曉得吧?』」

強生,你當時必然毫無所悉,不會知道我牽累到你,寫在徵獎辦法中的刊載與公演等一律取消。讀到季季的文章,對我而言,最詭異的在於差不多同一時間,我被請到余先生辦公室,老人家滿面慈祥,請我一定體諒,他說「中常會」裡自己是開明少數,守舊派等著抓他把柄。我記憶中,余先生表達他是支持這劇本,只是外界情勢險峻,他頂不住了呀!到今天,我還記得走出他辦公室時悵然的心情,然而,一位八十歲老報人在我面前傾訴苦衷、近乎懇請,我能夠怎麼說?

戲劇獎只此一屆,成為絕響。這些年過去,我始終不知道還有後續,接著秋後算帳,季季竟因為我闖的禍被迫離開主編位子!三月間讀了季季的那篇文章,除了對季季抱歉,我愈想愈迷糊的是余先生在我與季季面前,怎麼是如此不同的面貌?強生,許多事我確實想不明白,只能夠說,如今開放的年代,做個表裡如一的人,比較容易。

回望過去的年代,老一輩經歷戰亂,遇事有許多考量,而威權氣氛下凶險處處,倖存其間的人,難以單純的正直、難以單純的快樂,某個意義上,也難以單純的相愛吧。包括我寫的那齣戲裡,當年,是誰負了章亞若?又是誰殺了章亞若?周遭氣氛裡隱隱然藏有殺機!

1990年,禁忌的年代還沒有過去,否則,為什麼報社處理惹禍的劇本還不夠,又下重手,處理掉一位副刊主編?

昔人舊事了,說來有點感傷,一條舊日的線索,我們曾是兩隻命運拴在一起的蚱蜢。

郭強生:

1990年,我記得,中國時報四十周年,特別增設了時報戲劇獎……二十六歲的我,看到高額獎金非常心動,窮留學生正愁下學期的生活費,聽到得獎消息,興高采烈返台領獎。頒獎典禮在來來香格里拉飯店的宴會廳,林懷民先生是主持人,冠蓋雲集,卻沒見到你的身影。等到要頒戲劇獎了,現場只宣布了我一個人的名字。平路,那時我太年輕,只覺得奇怪,哪想得到發生了什麼事?

立刻就又回到紐約上課的我,事後才聽到了各方傳來令人脊寒的內幕,才知道妳寫了一個關於章亞若之死的劇本。之後,我再沒有參加過任何文學獎的徵文。這個事件讓我體認到,得獎都是一時的。我為何而寫,那是旁人無法動搖的。

《非關男女》是第一個以同志題材得到兩大報文學獎首獎的作品,也是我第一次嘗試面對生命的這個課題。1993年,皇冠出版集團籌備即將到來的四十周年社慶,也想到來做一齣戲慶祝。(多巧,也是四十周年!)今年四月分的「文學相對論」,張曼娟與蔡詩萍對談,都談到了他們當年參與演出《非關男女》的往事,我讀得好感動。原來,他們都記得,那年夏天,那美好的排戲時光……

當時,三位主角張、蔡,加上蕭言中,都是書市的偶像,結果他們都願意「不顧形象」來演出這個在當時挑戰禁忌的題材。他們的加持,讓這齣戲當時非常受到矚目。那一年,《荒人手記》、《鱷魚手記》……都還沒有問世呢!

接下來,台灣果真變得開放了,但我卻安靜了,十年都沒再創作。因為,政治正確的意識形態繼之而起,不論是同志、情慾、本土、歷史……這些書寫都開始出現一定的聲腔與論述模式。平路,我想你一定同意,在禁忌下衝撞,往往文學才更可能出現真實的聲音。表面上百無禁忌了,一切看來都這麼安全,文學還能有什麼力量?

某晚,在酒吧裡碰到一個早年讀戲劇系的學生,他認出了我,很激動地跟我說,在還沒有所謂同志平權的當年,表演課老師陳湘琪選了《非關男女》當作業。「透過你的台詞,我第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出了從前所不敢說出的話,我終於知道自己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在劇本早就絕版的多年後,那一刻,這個陌生人也改變了我。我又開始創作了。因為我知道,還是有太多沒被說出來的真話。即使沒有出版檢查下的禁書了,但仍有太多「政治正確」的、「民粹」的帽子在囂嚷,不是嗎?

誰說外省第二代就不能寫日據時代的台灣?於是我完成了《惑鄉之人》。同志三十年前的悲傷失落,不需被再一次檢視了嗎?於是我寫下了《斷代》……《何不認真來悲傷》與最近出版的《我將前往的遠方》,我更挑戰從小說轉換散文書寫,勇敢面對與親人間的糾結,以及單身初老照護父親的真實人生……

平路,你早年有一本小說集子就叫《禁書啟示錄》不是?去年讀了你的《黑水》,我感覺你一直還在衝撞禁忌呢!

平路:

強生,當年戲劇獎發生的事,你用「脊寒」兩字;季季文章提起她自己因何被去職,引的是孫立人彌留時那句「我是冤枉的」。回溯那個荒謬的時代,我才看了《神力女超人》,超譯一句電影對白吧,「maybe the world is a mess.」,無話可說了,那時候,世界一團亂……

像是中時四十周年那一晚,你的描述很有畫面感,我可以想像宴會廳裡的盛況,頒獎的氣氛有絲絲詭譎,兩個首獎少了一個,已公布得獎的《是誰殺了╳╳╳》哪裡去了?知情的人們心照不宣,貴賓包括戲劇獎的決審委員,紛紛交換神祕的眼色。欸,強生,在當年,「做」掉一個劇本算什麼?肅殺的年代裡,「做」掉一個人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有人犯了規,給老闆帶來麻煩,受到「制裁」是應該的。這不正是《是誰殺了╳╳╳》劇本中,章亞若當時的遭遇?

回頭看很好笑。只能夠說,有點巧,倒真是戲如人生!

季季今年三月那篇文章提起更為巧合的一件事:

「平路創作《是誰殺了╳╳╳》時,也許預料『闖禍』,在第一幕記者會埋伏兩句對白:

「記者丁:『我們很關心,這齣戲將來可不可能被禁演?』

「導演:『那個充滿禁忌的年代,總算過去了,』(頓了一頓)『不是嗎?』──」

「不是嗎?」真的讓人發笑,尷尬人難免尷尬事?伏筆放入的問號,恰恰見證我身為作者的境遇。

強生,你說在禁忌下衝撞,文學的聲音才有意義,呵呵,只是,衝撞常會撞到鐵板!你提起我早年有本小說選集叫作《禁書啟示錄》,現在回想,包括書名,難道都在預卜作者之後的人生?一本又一本,繼續去觸碰禁忌的題材;一次又一次,惹來一堆非議與亂箭。強生,呵呵,知過要能改,我要怎麼改變自己的命運?怎麼在今後避免重蹈覆轍?這,說不定才是我寫了大半生,需要想明白的「啟示」!

至於《黑水》,我執迷不悟(XDDD),還是碰觸了社會禁忌,包括探究主人翁為什麼會下手?她怎麼可以這樣殘忍?我們輿論中習慣「善」「惡」二元,惡人被界定成生性邪惡,我卻願意相信,如果環境稍有不同,撥動其中任何一枚棋子,即使是人們眼裡的「蛇蠍女」,都有機會停下手……

其實,也是將心比心來想我自己,換一個處境會如何?如果我與書中主人翁一樣的際遇,不保證,我不會做出……此刻絕不認為自己做得出的事!我相信,人性有脆弱的一面,在面臨競爭、在四顧迷茫、在生存條件被威脅、在渴望的幸福有可能被剝奪的時刻,我們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堅強、那般正直。這樣看,你我倒是應該欣幸,比起半生流離的上一代,我們運氣好多了,至少,生存環境相對簡單,無須是時代氣氛下的驚弓之鳥,也不必面對超乎本身能力的困難選擇。

郭強生:

也許整件事比你我想像的還要複雜,各個行業裡都有血淋淋的內幕,文壇不能倖免又何足為奇?一部是蔣家祕辛,一部是男男情愛,我們將作品寫出來了,也許那比什麼都重要。

因為沒有公布評審記錄,我不知道當年評審除了有楊世彭先生之外,還有哪幾位。素昧平生的楊導演,在事隔五年後突然有天來信,當時他擔任香港話劇團的藝術總監,說要演出《非關男女》。那是他們第一次演出台灣作家的劇本。

應邀參加了首演,第一次與楊導演見到面,他才告訴我,當年他擔任評審看到這齣劇非常喜歡,跟自己說,一定要將它演出來。他派出團裡兩位首席導演,破格以粵語、普通話兩個版本同時推出,造成轟動。楊導演跟自己的一個約定,竟然一直放在心上!對一個當年名不見經傳、還在美國寫論文、與自己毫無淵源的年輕人作品,這樣砸下重金雙卡司雙製作,如果用現在的思維算計,應該根本不會發生吧?

我反覺得,三十年前的文化人比現在要單純,都還會因為對威權的反感,想藉著文學說真話,追求藝術自由的空間。或者說,比較不矯情。不像現在,人人都彷彿有機會與權力掛鉤,太多的政治表態取代了藝術的真實,寧願守著文字這個孤獨舞台的人,反而變少了……

如今,你我也都經常擔任文學獎評審,也許經歷過那段,我們才更了解,堅持與正直,對於評審工作來說何等重要。同一個會議桌上,不管因為文學品味不同,還是意識形態的拉鋸,不可能每次結果都皆大歡喜。好在,現在幾乎評審記錄都會公開,我能做的就是直言不諱。因為我知道,一句鼓勵,一個中肯的批評,都可能改變了一個年輕作者未來的路。

你說,當年要「做」掉一個人都是稀鬆平常,更何況只是一個作品。威權的思想控制時代已經結束了,確實值得慶幸,但如今網路上假正義之名的魔人四出,雖不能做掉一個人,但是想「黑」掉一個人的企圖處處可見,也比過去紙媒時代更容易了。恐怖年代也許永遠不會結束,它只會一次一次改頭換面,催眠與吸收不同的人。

記得跟你聊過臉書的無孔不入,我說,最害怕的是不知不覺也開始加入了按讚陣營間的叫囂。也許正如你所言,我們都沒有自以為的正直與堅強。我沒有開臉書,不知道這究竟算是一種抵抗,還是逃避呢?

下周《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

平路 郭強生 愛與不愛之間 敬請期待!


吳敏顯/寂寞的老祖宗
吳敏顯/聯合報
一邊等待老祖宗搬遷,一邊拆掉半壁磚牆,半面屋脊斜背。等這棟舊居缺少窗扉門扇做為屏障時,星星雲朵月亮太陽搶著探頭,甚至爭先恐後地跑來聊天瞎扯;大風大雨當然不會放過它們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才藝,施展起前空翻、後空翻、龍爪手、掃堂腿……

1

我搬離市區到郊外購屋時,附近全是大片稻田和菜園。放眼望去,天高地闊,其間只穿插幾戶老舊低矮的磚瓦房,這些零零散散分別被濃密竹圍圈住的人家,應該是農地主人或耕種者。

像我這樣沒有耕地,更不懂得操控犁耙鋤鏟,竟然跑到田野購屋定居,大概僅能藏身友朋間自詡是個準備退出職場而歸隱的布衣吧!

每天睜開眼睛,看到這一帶居民耕牛、手拉車,循著狹窄石子路進進出出。缺少一條寬度能夠讓兩輛汽車錯車的道路,也無任何商家歇腳處,似乎不曾影響他們日常作息。

城市鬧區頭頂的天空,肯定明白什麼叫自我放逐,什麼叫歸隱田園,統統跑來此地敞開胸懷。專供這零星幾戶人家飼養的雞鴨鵝盡興啼叫,專供成群雀鳥和這家那家狗兒比賽歌喉,偶爾才攪拌孩童嬉鬧聲音,以及分不清哪種禽畜的嘶鳴。

所有稻田會乖巧地跟著季節變臉。高興時,便高舉黃金稻穗載歌載舞,連太陽都被哄得像個醉漢,滿地打滾;可一旦爆發脾氣,任誰說勸皆當耳邊風,它們硬是呼朋喚友掀起白茫茫水波,將那些竹圍住家圍困成孤島。

好在大多時候,水田仿如一面大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也教成群白鷺鷥充當覓食的餐廳和遊戲場。然後,才插播青綠秧苗,開始為大地鋪設綠油油的地毯。這種日子,大家習以為常,頗能自得其樂,先則傳出殼仔弦、竹笛、鑼鼓等聲響,接著是卡拉OK或電視裡的歌仔戲。活畫出聲色俱全的田園風光。

只要不下雨,每天黃昏我往宜蘭河邊散步,或騎上腳踏車深入更偏遠鄉間。其他時間我頂自閉,喜歡單獨呆坐書房看看閒書寫點文稿。落地窗外種植花木的庭院,屬於另一塊天地,隨時都有陌生訪客不請自來,藏在高高低低的綠葉叢裡,吱吱喳喳地議論卻不肯現身,刻意閃避我搜尋;當然不乏霸氣十足的不速之客,一副地痞流氓扮相,盤踞樹上或站立樹下尖聲怪叫,甚至大剌剌地跑過來叩門敲窗。

其中,雀鳥、斑鳩、綠繡眼、八哥、黃鶺鴒、畫眉、白頭翁、青蛙、蜥蜴、癩蝦蟆,都算熟客。曾經有嬌小的芒噹丟仔未作事先徵詢,無視於我隨時會進出庭院,即在一株福祿桐茂密的葉叢間築巢育雛,招來野貓蹲踞窺伺。另一些朋友隱姓埋名,從不通報更少交談,像彼此早已心知肚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免掉彼此牽掛。

夜鷺是晝伏夜出的劍俠,我們鄉下人叫牠暗光鳥。暗光鳥體形不小,照說不應該闖進狹小又有光照的庭院,牠卻連著幾天像巨人那樣大搖大擺地闖進小人國。

這隻暗光鳥身穿亮白襯衫外罩深黑色西裝,頭頂黑禮帽後沿還插了兩根羽飾,自以為是一尊出自大師精心雕鑿的藝術雕像,大白天依舊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地佇立櫻花樹下的水池邊,故作紳士般地認真欣賞魚群悠游。

我明白牠的企圖,快步走進庭院驅趕,牠便快步走在前頭作勢離開;我若放慢步伐,對方也不含糊地邁起外八字晃蕩著,十足一副你奈我何的無賴架式。

如此日常作息,讓我足足享受了二十幾年安靜美好的歲月。

2

直到後來,一條條新闢道路像斧劈刀切那樣劃過田野,狠狠地把長年蓄積的安穩與清閒徹底割裂成碎片。

交通一旦便捷,周邊的稻田、菜園甚或荒野雜草地,無論面積大小,每一分每一寸土地彷彿染患了失心瘋,瞬間即化身為嫵媚精靈,不斷地朝向過路客拋媚眼。於是不消三兩下工夫,就遭有錢人夥同建築商蠶食鯨吞,運來一車車垃圾、石頭及碎磚塊填築地基,轟轟隆隆豎立起一棟棟樓房住宅。

那些長年窩居竹圍叢裡的磚瓦房舍,原本跟我一樣倚老賣老,不管天有多高地有多寬,整天搖頭晃腦地過著自在逍遙的歲月。從未料到,盡在一夕之間被迫衣不蔽體甚至光溜溜地裸裎示眾,再也無法遮掩渾身皺紋和疙瘩,還有那彎腰駝背的龍鍾老態。

鄰近我住處的最後一區稻田,任憑汙水濘滯荒廢了一段時日後,被填成高低不平的旱地,鄰人看它閒置,跑去墾拓幾畦菜圃,身邊間雜的野草叢,入冬還會幫忙裝飾幾束菅芒花,使生趣野趣皆備。但最終,還是由地主收回交給建商,開始興建連棟住宅,填土挖地、打樁夯實、釘模灌漿,每每塵埃四起,聲震屋瓦。

望市區方向,僅存的最後一座老竹圍,前些年因開闢道路而削去大片土地,沒想到剩餘部分同樣逃脫不了拆除命運。它在這一帶,算是堅持撐到最後才棄械投降的磚牆瓦屋,格外引人注目。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客廳並肩抵擋風雨的左右廂房先行落跑,孤伶伶的客廳則遭怪手剷掉大半,不必玻璃天窗,不需要陽台,即可邀請星星月亮太陽進來做客。窗扉門扇開闔自如,卻被粗魯地拆卸,結實的檜木桌椅板凳及梁柱,一起出走。

客廳正面失去牆壁和門窗之後,換成好大一面免擦洗又通風的落地窗,與野草叢生的庭院連成一氣,螞蟻、蟋蟀、蜻蜓、麻雀、蜜蜂、蝴蝶,隨時穿梭遊逛,自由自在猶若進出私有領地。

類似房屋拆除工程,瞥見殘留半截牆根半面屋頂尚未拆除,並不稀奇,畢竟工程持續進行中或因某樣手續未完備,大可暫時停頓。不同是,這棟拆掉大半的老屋,絕非停下來喘口氣才讓四處長滿野草,反而頂像遭人遺棄。

每回路過,吸引我視線投注焦點,是這戶人家的老祖宗似乎對舊有江山依依不捨。龕間木製牌位應該已經跟著子孫們撤離,可是從外觀看,香爐裡插著一根香菸,照明燈具、燭台齊備,早年憑恃磚牆所建造的碉堡崗哨照舊屹立。我瞧在眼裡,總覺得這戶人家的老祖宗仍然鎮守孤島而寸步未移。

3

坐在殘破客廳裡小小供桌上的老祖宗,面對如此開闊視野,初始可能有點不知所措。但老人家畢竟歷經生死而見多識廣,個個皆具深厚涵養,必定能夠處變不驚照舊正襟危坐,守住多年來住慣了的老宅第。

由野草沒脛的情景,不難猜測這寂寞的老祖宗當真委屈駐守,應有滿長一段時日,想必習慣過路客魯莽的眼神。

人世間,做好事得長時間修煉,做壞事只消一個轉念,輕易便能模仿甚至發明。我向那些陌生忘掉禮數的過路客學樣,立刻放膽背來照相機。

就在我舉起相機從各種角度取景瞬間,耳畔霍然聽見來自供桌的一聲長嘆,接著說故事般地告訴我,他們每個人必須扳扳指頭才能數得清這兒住過幾輩人,各自眼看兒孫一個個呱呱墜地──誰滴溜著口水躺在泥地面翻滾,誰坐在尿濕的矮凳上傻笑;誰匍匐前進撿到小榖子小豆子小蟲全往嘴裡塞,誰扶著牆壁站立表演金雞獨立;誰邁開雙腳跨過門檻從不觀前顧後,誰拔腿朝前奔跑。一切像透了附近七結仔福德廟旁那棵雀榕,再怎麼修剪,每年春天都要開枝散葉,朝東南西北四處伸展開去。

我換了幾個角度拍攝,發現原本該放桌椅和輕便農具而擁擠侷促的客廳,已經騰出空檔。留下如此空蕩的巢穴已夠孤單,教老人家怎麼捨得離去?老祖宗肯定忘不了他們經常掛在嘴邊那句話:「金窩銀窩抵不上自己狗窩呀!」

關鍵在,很多年輕人從小沒跟阿公阿嬤住一起,極少親近,甚至連阿公阿嬤名字叫什麼也弄不清楚。要他們經常想念承襲血緣的親人並不容易,又從何懷念一個老舊且陌生的居所?從何著手去翻修一個處處鬆脫殘破的房舍?

4

現今世代,誰都知道土地特別值錢,尤其是允許蓋大樓建別墅的土地。守著竹圍瓦厝,天天看老天爺臉色種稻種菜,不如趁早脫手賣個好價錢。

人們心眼中,說白了,無論相傳多少代老祖宗,到頭來仍然是塊陳舊的木板牌位,供哪兒都行。何況狹窄且窩藏白蟻和蟋蟀的舊瓦房,並非金磚銀塊砌築的窩,既擋不住風雨,又阻不了濕氣黴斑,只要太陽多照看幾眼,便可輕易地將它烘成烤箱。

搬家吧!等老人家傷透腦筋仍找不到其他藉口時,遲早總會答應。嘿,趕快翻翻農民曆,仔細挑個吉日良辰。有個農民曆當緩衝,給老老小小各自爭取一點喘氣隙縫。

一邊等待老祖宗搬遷,一邊拆掉半壁磚牆,半面屋脊斜背。等這棟舊居缺少窗扉門扇作為屏障時,星星雲朵月亮太陽搶著探頭,甚至爭先恐後地跑來聊天瞎扯;大風大雨當然不會放過它們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才藝,施展起前空翻、後空翻、龍爪手、掃堂腿。

輪到我這個世代,越來越少人翻閱農民曆,它早被棄置一旁,諸多拿它「吉」「凶」「宜」「忌」「不取」「少取」「沖」「煞」作為藉口的因由,已懶得認真搭理,更別提網路科技掛帥的年輕世代。

看來寂寞的老祖宗終須明白,再也保不住過往那平靜安穩的日常,若不肯搬家,最終結局恐怕只能伴同瓦礫磚塊木屑雜物,一起住進垃圾場。

農田不見了,竹圍不見了,長著雜樹雜草的荒野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統統是一條條巷弄街坊,一幢幢樓房商家,大小車輛日夜呼嘯 奔竄。我們島上人口逐漸老化,多數城鎮居民數目未見增加,卻不停地冒出密密麻麻的房子和車子,把鄉間擠得跟市區毫無兩樣。

三十年前我所嚮往所憧憬所享有的鄉野景致,竟然形同一場騙局。

環境變遷、科技日新月異,人們思維越趨刁鑽古怪,這些對老祖宗而言,無異是層層疊疊的金鐘罩,可此罩並非內功練就,以抵擋外來侵犯;純然係由外力強加局限的框套,迫使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再找不到透氣、伸展意願的孔洞。

如果欠缺足夠財力,換個新居所頂多屬鋼筋水泥建造的鴿舍式樓房,進出得搭電梯或爬樓梯。住處要不就讓別人踩在你頭頂,要不就踩在別人的天花板上,雙腳難得沾到泥巴。做人要頂天立地,肯定萬難!這對從小到老天天在地面蹦跳慢步的老祖宗而言,與牢獄何異。

看來,老舊磚瓦房老舊竹圍拆光之後,恐怕還是很難遇到不寂寞的老祖宗。


【慢慢讀,詩】陳玉慈/我曾經在一個倒影裡
陳玉慈/聯合報
我曾經在一個倒影裡見過你

那時藍天不為什麼而藍

花不為什麼芬芳

你也還不是為了我

而美麗


而悲傷的曲調都像嗩吶

三月都像白色的小城

每一道落日拉長的影子

都倒在河流裡


你踩在無事的天真裡

我只是過道裡斜陽一次無心的

拼湊

而我也只是湊巧

瞥見你火紅色的髮


那時候生活都特別立體

而人生是幾何圖形

是幾筆畢卡索

而且是藍色的


既不醞釀苦澀

也沒有律法

爛漫的心裡,彩色的拱橋

將鷓鴣倒滿在天空裡


既不認識哀愁

也不懂悲喜

沉甸甸的日子裡

憂傷都隔著一層膜


為什麼見到你

在一個倒影裡


春天學會孤寂

你眉宇鑲上了愁雲


時間是一條鎖鍊

我從此練習張望

在風口裡


為什麼在一個倒影裡

遇見你


【午飯時間入選作】許迪/自由之跑
許迪/聯合報
高中生活是由教科書與考卷堆砌而成,好在身高開始抽長,我終於有機會坐到離教室後門最近的位置,那個得在午餐時間前,執行戰略性蹺課的重要據點。

下課前一分鐘,教室一側會有同學趁老師不注意,將籃球像保齡球一般地滾向後門,路徑須避開垃圾桶以免碰撞出聲響。

我的任務是悄悄閃出後門,連人帶球奔向球場。在午餐時間占到籃框,相當於幫大家搶到一堂課的時間來打球,便當等午睡時間再偷吃就好。

某天老師告誡:「長期在中午劇烈運動很傷身,男生小心陽痿。」大家嘴上說不信,倒也沒人想親自驗證這個論點。日子又回到沒有期待的紙筆測驗當中。

出社會後,回想自己當時低調狂奔的身影,才發覺那一分鐘並非為了占框而跑,而是短暫逃離苦海的自由之跑。

●聯副文學遊藝場http://blog.udn.com/lianfuplay/article


【最短篇】許淑娟/生日
許淑娟/聯合報
去年的今天,臉書上她收到了一百個生日的祝福。今年,她一個也沒收到。因為,她把生日給隱藏了。不過,她一點也不在乎。

那根本不是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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