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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26 第573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平路VS.郭強生(四之四)愛與不愛之間
【星期五的月光曲】巴代VS.馬翊航/蝸牛佐小米,野馬與塵埃
鄭培凱/說茶四題(下)
【小詩房】向明/知交
空氣朋友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平路VS.郭強生(四之四)愛與不愛之間
平路、郭強生/聯合報
像我們這種人專注於寫字,說不定,也是在追求某種純粹的狀況。在其中渾然忘我,日以繼夜,投注無盡的心力,只為了讓文字更接近想要描述的情境。如此一來,親緣、寫作的路以及人生的況味,竟也統整起來,在當下,似乎是單純的同一件事了……

郭強生:

平路,我們聊著聊著,夏天就已經到來了呢!

以往每到換季,我都會試著回想,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在做什麼?……如你所知,這幾年我的人生發生了一連串變故,這些都寫在《何不認真來悲傷》裡了。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決定留職停薪,從花蓮回到台北照顧爸爸;同時,更艱難的部分,是我也必須得重新面對,那個已經不能回復原狀的人生。

幾乎就是打掉重練。認真悲傷之後,我開始認真思考我的單身初老。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年輕的時候,總有許多可供想像自己未來的電影與文學,或是拿他人當參考。赫然來到五十,所謂知天命,我終於才明白,爾後就是一條獨行的路,只能自己負責。

認真悲傷,像是驚覺迷途後冷靜下來,折回,再次面對當初的岔口,然後重新出發。好在,我發現我仍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活目標與步調。能夠改變的人,才是自由的,我如此相信。

平路,有人或許以為,寫作療癒就是發洩情緒,但是你我更清楚,你的《袒露的心》與我的《何不認真來悲傷》,都是對自我一種嚴格的檢視與整理。就像你在書的扉頁引用了尼采:「因為藝術,我們不致被真相所毀。」我會用更廣義的角度來解釋這裡的「藝術」二字,不光指文學或美術的作品,或許,它也是一種看見生命不同面向的能力。

不敢說對未來完全沒有疑慮,但是這些日子下來,我的確感受到心境的轉變。

我將這兩年與父親相依為命期間,對生命的點滴思考寫成了《我將前往的遠方》這本書。這也是我最貼近日常真實的一次書寫。因為我發現,所有的療癒與自我修補,最後都得落實在各種生活場景的細節中,我稱之為我的「高年級生活練習」。

書已出版,同婚釋憲的結果也出爐了。然而,在欣慰之餘,心情並沒有太多的波動。因為,寫作這本書,除了像是與父親一起回家之外,更是一個人與自己成家的練習。平路,我並非對愛情失望,而是現在的我,終於學會安心跟自己好好相處了。

或許,這已經與同性還是異性戀無關了。為什麼總要過了一定的年紀,才會懂得情人與伴侶是兩回事?

你我都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單身動物園》,片中男女在限時之內都要找到對象成婚,否則便會變身為動物。男主角為避免重蹈哥哥悲劇,扭曲了真實自我,極力配合對方的變態性格,就連逃亡後仍無法獲得自由……非常犀利的諷刺寓言。在我的新書中有段提到,某位前輩竟然對我這些年的遭遇下了如此的結語:「這就是給你這種不結婚的人的懲罰!」……平路,為什麼到了今日,仍有這麼多人對於單身(甚至可以說,婚姻)的觀念還是如此牢不可破?

平路:

強生,我也要說,未婚等於不完整的刻板印象,對女性特別不公呢。以W前的時日,結婚被視為女性的「歸宿」,近些年竟還有「敗犬」、「剩女」之類的說法,儘管社會往前走,單身等於失敗的概念好難打掉重來。

單身被認為可憐、被認為孤單,對照這找到「另一半」才可以遠離寂寞的刻板印象,劇作家契訶夫說的就有意思多了。契訶夫說的是:

「如果你害怕寂寞——」「那麼,不要結婚!」強生,我偶爾在演講中提到契訶夫這兩句話,而在第一句與第二句之間,我會停頓一下。

中間的停頓……代表著預期與現實……極其嚴重的反差吧!強生,你一定也有過經驗,許多時候,身邊多出一個人,明明有人陪伴啊,卻感覺到寂寞的無岸無涯。

那種時候,只希望快快逃回到一個人的世界裡。

是不是因為聽過太多公主王子的糖衣故事?直到今天,對許多人,婚戀的「原型」仍是在婚姻中找到「真愛」,從此快樂過日子。強生,接下去,先跳到我的結論好了,如果玩個「真心話大冒險」,問多年的夫妻,你愛他(她)還是不愛他(她),或者有多愛他(她)之類的問題,作答的時候都會猶豫,如果有答案,將像是:很難說,如果一定要說,讓我想想,唔,很難說清楚,在愛與不愛之間吧……

婚後,隨著時日過去,婚姻的考驗才真正開始。人們走入婚姻時,對婚姻實況卻所知有限,若有一方強勢不相讓(兩個人都個性成熟而懂得尊重對方,那是幸運的狀況),另一方怎麼辦?就好像《單身動物園》電影裡,為了配對成功,必須偽裝或改變性格,甚至讓自己與對方有同樣的缺陷。強生,記不記得?電影裡男主人翁為脫離單身,必須勉強自己,讓自己變得比對方還要殘忍、還要冷血那一幕。

《單身動物園》讓人記憶深刻,劇中另有一段尖銳的反諷:夫妻相處有困難,會被分配一個孩子,理由是在體制下,孩子對緩解夫妻的不和經常有效。

我猜,每一代都不乏這類情況,夫妻之間有問題,生個孩子,試圖挽回婚姻,有時候確實生效,有時候則是孩子在承受代價。

導演夠犀利,《單身動物園》把荒謬推演至極致,便露出婚姻建制化的缺陷。事實上,夫妻關係經常隱含張力,有時候是互相較勁,有時候是試圖平衡權力位置上下的蹺蹺板。異性戀的婚姻已然如此,如今經過釋憲,同志獲得與異性戀者同款的這個婚姻權,爭取到法律保障很可喜,往未來看,最期待的是,同志們為婚姻這個舊建制帶來些活水、帶來些新意才好。

婚姻既不是萬靈丹,回到你的問題,為什麼單身總是倍感被壓迫、總是承受外界歧視的眼光?我看,包括日常生活裡,機制常在「懲罰」單身的人!最尋常的例子像餐廳桌位的設計,常讓一個人入座倍感尷尬。如果多點場所設下一個人的卡位,更友善的做法是降價獎勵「一人行」,推出單身入座者打八折等,如果城市裡散布著這樣的地方,呵呵,你與我一定會用腳支持,常去報到的。

郭強生:

平路,你說到了婚姻中的愛與不愛,就讓我想到了另一部音樂劇改編的電影《屋頂上的提琴手》。片中傳統的猶太父親,為三個女兒費心安排了好人家,但在上世紀初新舊時代交替之際,三個女兒都追求自由戀愛,小女兒甚至愛上了非猶太的白俄,決定私奔。三女兒口口聲聲那是愛,老父親傷心又困惑,去問媒妁之言而結髮的老妻:「你愛我嗎?」老妻一邊做著家事一邊反問:「我為你燒飯,為你洗衣,為你養大了孩子,照顧了你們一輩子——結果你問我,我愛不愛你?」這到底算不算回答了男人的問題?

你說,夫妻之間是要較勁的。從沒進入婚姻關係中的我,只能從父母身上觀察,發現總有一方要犧牲多一點倒是真的。女性因為養育懷胎,因對子女的放不下,自然容易成為讓步較多的那一方。在我的母親過世後,我也一直在問,到底吵吵鬧鬧大半生的父母是不是相愛的?他們不也是自由戀愛的嗎?

因而,我慢慢體悟到,愛不是交換禮物;愛不是幸福保險。愛是一種成長的經驗,有歡笑有痛苦,有付出有受傷。愛是這全部的總和,它是光明的,也是黑暗的。但是,沒有經驗過這全部的人,就不算真正愛過。愛從來沒有許諾過一個玫瑰花園。

平路,你問同志婚姻會不會為現有的制度帶來活水?我是持保留態度的。照目前看來,同志要的就是跟異性戀一樣的婚姻,那才叫平等啊!

因為相愛,希望兩人的結合能得到法律上的保障,當然是人權的範圍。但我常會反過來想這整件事,不管同性或異性戀,其實他們對「相愛」這件事的理解,早就被父權主導的婚姻制度根深柢固制約了。一旦有一個可追求的婚姻前題,所有的相愛在下意識裡,難免都有一個追求「名分」或「成家立業」的動機。沒有人在一心追求一個沒有「結果」的愛情吧?對一般人來說,那個果就是婚姻了。成不了婚的愛情,總像是被蓋了某種失敗的印記。就算終能走入婚姻,也念茲在茲我在這場婚姻中得到了什麼?進而,法律對婚姻中的平權越多保障,會不會越讓人誤以為。愛這件事本身也是平等的?

平路,我以為,不管是男女、親子、手足、還是朋友之間,愛的結果從來都難是公平對等的,你同意嗎?這一套婚姻與成家立業的邏輯,讓愛這件事情變得扁平。年輕時,確實在不可能「修成正果」的感情中一再受傷,但是中年後,我發現我並非在這種「失敗」中一無所獲,這樣的經驗反讓我理解到,愛不是一種需求,它是一種能力。說到底處,愛你的配偶子女,或是愛你的父母,都要具備同樣這種能力,那就是,為對方著想。

前面說到,《我將前往的遠方》這本書,記下了這兩年我終於學會跟自己相處的心境轉變,我慶幸地發現,即便獨身,自己仍然是一個有愛的能力的人。去愛,未必是要不斷向外尋求那個對象。我懂得愛自己現有的,包括責任,甚至是孤獨。因為,那些真正值得去愛的,即使在孤獨中,仍可感覺到它(他)們存在的溫度。

平路:

強生,我同意,愛從來不是平等的,付出更不可能一人一半的對半分。譬如說,以我作例子,如果有個天平可以秤一秤,我在意我父親、疼愛他,比起父親在意我、疼愛我,我猜,我對他,比起他對我,多很多!

主要是這件事由不得自己。回想當年我父親在世,只要他在身邊,角色變為「女兒」,我腦袋就失去正常的運轉能力。心思百分百繞在父親身上,滿腦子他愛吃什麼、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我忙著張羅,揣摩父親心意,不會記得其實自己也餓了、累了。那些年間,我為父親做任何事,任何事欸。強生,想來驚訝的正是那份「忘我」,多麼自然而然。

所以應該說,是我們本身希望付出、需要對所愛的人投注感情。後來我父親過世,世界上沒有了他這個人,再沒有讓我如此集中心力去取悅的對象,我時時感覺那份失落,從此生命中有個坑洞,至今,那是無法填充的空虛之感。

一直不願意接受、一直想回復原有的狀態,至今,我仍在癡想,時間既然讓人隔絕,未來有一天,應該……也讓人重新連結。

對於我,《袒露的心》中嘈嘈切切,它也是一本思慕之書。書中,我反覆描述對父親的感情以及於今的悵惘。當年我父親還在世,記得每次去看他,推開門,叫一聲「爸爸」,我就安心等著,等著父親緩緩抬頭,眼裡滿是歡喜的神情。強生,結束了,再不存在了。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望著我時這樣讓我動心!另有一次,我去父母住的八樓公寓看望他們,樓層剛打蠟,走出電梯,我手裡滿是東西,一步沒踩穩,整個人哐噹摔在地下,摔得很重。下一時刻,父親聽到聲音走出來,地下的我抬起頭,父親看見伏在地下的我,眼裡有很多不忍心。而我,立刻忘了身上所有的疼,只想趕快站起來攙扶他。今天回想,如果可以換,我用自己所有的東西換,如果,如果世界上有人像父親這樣望著我……

我跟父親之間,叫作「孺慕」嗎?

身為母親,面對我的子女,又是相似的狀況。孩子有需要,我會完全忘記自己,包括不顧自己體能的限度。換另一種說法,忘我、非理性、難以丈量、無所謂公平、更無關乎回報,或者所有的愛都是「溺」愛,是甘願讓自己沉溺其中的愛!

至於婚姻這個制度,相較之下,像是定型化契約。榮辱與共(財產也均分)這類的事,一旦牽涉到法律條文,就成了硬梆梆的約定(附帶有罰則),一方這樣另一方便也要比照,多少有些交換的意味(呃呃,前面說過,到頭來,即使是相伴終生的夫妻,愛與不愛之間,都需要認真地想一想啊),所以我才會盼望,同志的加入,為婚姻制度注入不同於既往的內容,說不定,更關乎人與人之間單純的、真摯的一些什麼。或者也關乎我自己近年的體悟,當父母雙雙故去、當兒女漸漸成人,人生的諸般體驗之後,到此刻,但凡計較的、複雜的、糾結的都鬆解開來。若問我內心,我所在意的,愈來愈是單純的愛、單純的付出、單純的快樂……

此後做任何事,理由將是我喜歡,我甘願,我非做不可。強生,最後再讓我離題一下:像我們這種人專注於寫字,說不定,也是在追求某種純粹的狀況。在其中渾然忘我,日以繼夜,投注無盡的心力,只為了讓文字更接近想要描述的情境。

強生,如此一來,親緣、寫作的路以及人生的況味,竟也統整起來,在當下,似乎是單純的同一件事了。

七月《文學相對論》預告

姚謙 VS. 林婉瑜 敬請期待!


【星期五的月光曲】巴代VS.馬翊航/蝸牛佐小米,野馬與塵埃
◎侯延卿 報導/聯合報

巴代與馬翊航的朗誦會,在原住民的歌聲中開場,主持人蔡逸君播放卑南族歌謠〈美麗的稻穗〉,由陸森寶作詞作曲,陸森寶的孫子陳建年演唱的版本。現場發放羅馬拼音歌詞,讓全場來賓大合唱。

曾經渴望「脫漢入原」、想找個好姑娘在部落定居下來的蔡逸君,形容馬翊航是小米抽穗時的顏色,巴代是小米收成時的顏色,他自己則是青黃不接的顏色。1982年出生的馬翊航,父親來自建和部落,母親來自初鹿部落。2005年在花蓮參加原住民研討會,因而結識巴代。當時馬翊航是研究生,巴代是論文發表人。第一次見面,巴代就給馬翊航一個大大的擁抱!那溫度、體積的厚度、感情的強度,直到現在馬翊航仍記憶如新。

由於父親工作的關係,馬翊航七歲時舉家搬遷池上。池上現在成了觀光勝地,然而不同於蔣勳筆下的池上、徐璐筆下的池上、攝影師鏡頭下的池上……馬翊航的池上是他七至十六歲離家讀書時那個荒涼的池上。那種荒涼,並不是百廢待興,而是情感與知識啟蒙之前的情境。池上的雲非常漂亮,一如「野馬塵埃」這個詞,雲氣變化無常,許多事物轉眼消散。他要朗讀的〈野馬塵埃〉,就是他記憶中的池上。

巴代帶來的文章是〈母親的小米田〉,他解釋,1860年之前,台東平原主要是卑南族的勢力範圍,為了增加農作區及產量,卑南人從屏東枋寮引進「漢勞」至台東。當時有個名叫鄭尚的人,帶著一批漢人到台東協助卑南人農耕、開墾稻田。像馬翊航所屬的部落,便融入了許多漢人,因此農耕技術較為發達。巴代的部落靠近山邊,較為偏遠,農耕技術稍微落後一些,作物以小米居多。

想到今年的凱道百日抗爭事件,蔡逸君相當為原住民抱屈。由於這場月光曲舉辦時間接近端午,巴代與馬翊航感慨:過去原住民跟大家一起過端午節、放一樣的假、一樣會吃粽子,但那艘端午節的船不是原住民的船。原住民的船、水域和土地,都被國家控管了。

接下來,巴代與馬翊航交換朗誦對方的文章。馬翊航讀巴代〈母親的小米田〉第二部分。巴代補充說明,部落裡有「輪工換工」的互助模式,每年三月會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卑南族人把「輪工換工」變成「婦女節」,早上天還未亮,婦女們敲鐘集結,一起到小米田裡除草、疏苗;那一整個星期,男人負責煮飯、掃地、洗衣服,中午派人到田裡為婦女們煮飯。同時巴代也歡樂地唱了一段平常不會有男生唱的歌謠,描述婦女們集合到田裡工作,不畏炎陽、喝了水、唱著歌,大家一起把工作做完!

輪到巴代朗讀馬翊航的〈蝸牛之路〉時,念到「親愛的媽媽小姐天天馬拉桑,保力達加米酒」,再度引吭高歌,巴代的好歌喉令人陶醉。講到蝸牛,巴代想到1929年,日本一個株式會社為了拓展食材,試圖培養蝸牛供餐廳使用,在台北、花蓮都沒有成功;台東則是每家分五隻來養,養成功了卻不知道為什麼日本人沒把蝸牛收回去。以前不知道怎麼吃蝸牛,原住民把蝸牛丟進火裡,烤出來像鼻涕,用煮的也像鼻涕。後來才知道,他們愛吃不吃、一吃就是一整盤的蝸牛,法式料理的價格現在一隻24歐元……大家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好奢侈啊!

5月26日那天,我們在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度過了一個美好的部落之夜。


鄭培凱/說茶四題(下)
◎鄭培凱/聯合報
上篇:鄭培凱/說茶四題(上)

3. 關於白茶

時常有人問我,白茶是怎麼回事?安吉白茶是白茶,應該沒有問題吧?怎麼喝起來的口感及香氣,與同屬白茶的白牡丹如此不同?寧波福泉山近十幾年來種植福泉白茶,挑選早春的上等茶芽,價格達到每斤一萬兩千人民幣,怎麼喝起來是清靈的綠茶感覺,完全不同於白茶的翹楚銀針白毫?白茶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兩種不同系統的白茶?

其實中國人講到飲食,時常按自己的意思,隨心所欲去冠名定義,隨意性很大。比如說,喝白酒。不同人所說的白酒,經常是完全不同性質的白酒。你到中國內地飯館吃飯,隨口說要一瓶白酒,幾乎百分之百,給你上來一瓶蒸餾白酒,從紅星二鍋頭、衡水老白乾、洋河大麯(已經改稱「藍色經典」),到瀘州老窖、五糧液、茅台,甚至提供金門高粱,酒精度可以達到五、六十度。你喝得暈乎乎的,回到酒店倒頭就睡,睡到第二天中午,匆匆忙忙趕飛機回香港。飛機上也提供餐飲,空中小姐問你喝什麼,隨口說白酒吧,上來的一定是一杯白葡萄酒,酒精度在十五度左右。同是白酒,可是質地卻天差地別。定義的標準似乎也有,不過要看什麼場合、什麼人說什麼話,就好像某些國學大師談中國文化,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一會兒龍戰於野,一會兒有鳳來儀,讓人聽得暈陶陶的,就是搞不清楚他到底說些什麼。不過,這大概也算是文化傳統,可以列為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莊子.齊物論》就說過狙公養猴的寓言,分果子給每隻猴子:「朝三而暮四,群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群狙皆悅。」顛來倒去,隨口換個名目,大家都滿意,甚至趨之若鶩。完全不同質地的茶,製作方式不同,口感不同,卻都叫白茶,大概也有這樣的文化背景,馬馬虎虎,好聽就行。

按照現代茶業的專業標準定義,白茶是一種輕微發酵的茶,其基本工藝是經過凋萎、曬乾或烘乾而成。主要產地是福建,飲用的流行區域是閩廣一帶。因此,銀針白毫、福鼎大白茶、壽眉等,都屬於專業定義的白茶。從茶業分類的規範而言,安吉白茶與福泉白茶,則是典型的綠茶,是不發酵茶,基本製作工藝與正宗白茶不同,結合了殺青、炒青、烘焙的技術而成,算是浙江綠茶的精細製茶工藝產品,是二十一世紀的新產品。

既然是綠茶,為什麼安吉白茶非要自稱「白茶」,是在那裡魚目混珠嗎?其實,現代高科技幹的事,基本上就是文明的人定勝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魚目混珠而勝於珠。君不見,高科技可以做人造鑽石,可以轉基因,可以製造比人腦更高明的電腦,為什麼不能發明新白茶?安吉白茶與福泉白茶這種新白茶,口感清靈優雅,更勝一般綠茶,也與正宗白茶的醇厚不同。從色調角度而言,不曾經過發酵程序,色澤清白明亮,更符合白色的定義。白牡丹經過輕微發酵,茶湯偏黃,我的茶湯比你白,怎麼不能叫「白茶」?再追索下去,新白茶堅持白茶稱號,還有個隱藏在歷史文化中的祕密,因為九百年前的宋徽宗曾說過,白茶是最高級的茶。既然宋徽宗都這麼說,這個品牌非用不可。

宋徽宗在《大觀茶論》說過:「白茶自為一種,與常茶不同。其條敷闡,其葉瑩薄。崖林間偶然生出,蓋非人力所可致。……須製造精微,運度得宜,則表裡昭澈,如玉之在璞,他無與倫也。」主要強調的是,白茶是大自然中偶爾出現的品種,製作工序精微,晶瑩透徹,最適合宋代點茶需要呈現的白色沫餑,就成了宋代茶飲審美的典範,轉為中國茶飲文化最高境界的物質基礎。可是我們不要忘了,宋朝人製作白茶的工藝,是滌洗之後的蒸青壓模,再碾末沖泡,擊拂拉花,跟今天的新白茶,除了一個「白」字,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但是,安吉的科技人員了不起,有志氣,一九七○年代在安吉深山竹林中發現了一株千年古茶樹,據說就是宋代的白茶,經過幾十年的研究與育種,繁殖出了「白茶一號」,終於可以上溯到宋徽宗的白茶傳統,繼絕興亡,重塑宋徽宗飲茶的最高境界。因此,安吉白茶雖然是綠茶,卻自稱傳承有序,無愧「白茶」之名。

4. 雞頭鴨腳

香港有所高中請我去講「茶與中國文化」,我欣然答允,應約前往,給學生講了陸羽創製茶道、唐宋流行末茶烹煎、發展到點茶拉花、日本茶道繼承唐宋茶道等等歷史傳承。同學們聽我說道從五代到宋朝,古人點茶會拂擊拉花,有個福全和尚能在四只茶盞中拉出一首絕句,本領之高,遠超當今的卡布奇諾達人,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都引發了無限興趣,在台下交頭接耳,嘰嘰喳喳。我問他們,有沒有看過卡布奇諾達人可以拉花拉出一首詩的?他們哄堂大笑,齊聲回答,沒有。還問,宋朝人喝茶,還有別的花樣嗎?

我說有的,宋朝人喝茶花樣很多,在茶湯裡面放各種各樣的佐料,和你們很像,喜歡喝泡沫紅茶、珍珠奶茶,還放什麼青蛙蛋那樣。南宋首都臨安(杭州)到處都有茶肆,裡面就賣各式「七寶擂茶」,放進各類果蔬與堅果,喝得不亦樂乎。傳為陶榖寫的〈清異錄〉中,記載五代北宋點茶的花樣,有「漏影春法」:「用鏤紙貼盞,糝茶而去紙,偽為花身;別以荔肉為葉,松實、鴨腳之類珍物為蕊,沸湯點攪。」就在茶湯裡放了荔枝、松仁、鴨腳。明代顧元慶、錢椿年的〈茶譜〉記載,說宋元以來喝茶加料,經常加入:松子、柑橙、杏仁、蓮心、木香、梅花、茉莉、薔薇、木樨、牛乳、番桃、荔枝、圓眼、水梨、枇杷、柿餅、膠棗、火桃、楊梅、橙橘之類。他們是反對亂放佐料的,認為破壞了茶湯的真味:「凡飲佳茶,去果方覺清絕,雜之則無辯矣。若必曰所宜,核桃、榛子、瓜仁、棗仁、菱米、欖仁、栗子、雞頭、銀杏、山藥、筍乾、芝麻、莒萵、萵巨、芹菜之類精製,或可用也。」

同學聽我說到茶湯裡面還有雞頭、鴨腳,都感到匪夷所思。我問他們,雞頭、鴨腳是什麼?他們就笑,有幾個膽大的,就回應說,雞的頭、鴨的腳,不是嗎?我笑著說,chicken head、duck feet?他們大笑,顯露了青春童稚的開心,有的女生還把頭擁進鄰座的懷裡。

其實,雞頭就是雞頭米,也就是芡實。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雞頭,一名雁喙,即今茨子是也。由子形上花似雞冠,故名曰雞頭。」唐徐凝〈侍郎宅泛池〉:「蓮子花邊回竹岸,雞頭葉上蕩蘭舟。」《紅樓夢》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說到襲人打點了東西,讓人給史湘雲送去,「端過兩個小掐絲盒子來,先揭開一個,裡面裝的是紅菱和雞頭兩樣鮮果,又那一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這種雞頭米,亦稱雞頭肉,主要出產在江南太湖周遭,以蘇州葑門南塘一帶為勝,為水八仙的一種。中秋前後上市,在蘇州有「南塘雞頭大塘藕」之美譽。清代沈朝初寫有〈憶江南〉,就說:「蘇州好,葑水種雞頭,瑩潤每凝珠十斛,柔香偏愛乳盈甌,細剝小庭幽」。現在蘇州人還是鍾愛雞頭肉,一般作為糖水甜品,加上清香撲鼻的桂花,金黃與嫩白相映成趣,滿足馥郁口感之外,看起來也賞心悅目。也經常作為清炒素齋的佐料,與鮮藕、嫩菱、荸薺一道下鍋,看似清風朗月,吃起來清爽可口,特別襯出雞頭肉的香糯之感。

雞頭肉的嫩白香糯,也出現在文學描寫豔情方面,成為形容女子乳房的象徵。宋代以來的野史逸聞,如劉斧〈青瑣高議〉,錄有一些楊貴妃宮闈祕聞,其中記楊貴妃出浴就說,「一日,貴妃浴出,對鏡勻面,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手捫弄,指妃乳曰,『軟溫新剝雞頭肉。』祿山在旁對曰:『滑膩初凝塞上酥。』上笑曰:『信是胡人,只是酥。』」後代的小說戲曲沿襲這個傳聞,變成了典故,動輒就說新剝雞頭肉、酥胸之類,引人想入非非。

至於鴨腳,則是銀杏樹的別名,也指銀杏的果實白果,因為樹葉似鴨掌狀。陸游的詩〈十月旦日至近村〉:「鴨腳葉黃烏臼丹,草煙小店風雨寒。」另一首〈聽雪為客置茶果〉:「不飣栗與梨,猶能烹鴨腳。」元代王禎《農書》卷九也說:「銀杏之得名,以其實之白。一名鴨腳,取其葉之似。」

同學聽我解釋,知道雞頭米及鴨腳都是果實,才大大舒了一口氣。(下)


【小詩房】向明/知交
◎向明/聯合報
我要和你狼狽為奸

還是永遠視同水火

海浪與岩岸從來就爭吵不完

生生世世得不到答案


飛在近身的水鳥

潛在水底的魚群

總是都異口同聲的說

最好就這樣維持現狀


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空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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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一帶一路》玩不起來 川普送上臨門一腳:退出巴黎協定
川普大聲的、公開的、單方面的宣佈退出《巴黎協定》,世界各國除了錯愕之外,就只有震驚與憤怒。可以肯定的是,川普上任後的一連串動作,都把許多西方國家一步一步推上和中國合作一途,而退出《巴黎協定》更是臨門一腳,勁度十足。

GO!梅雨季節來趟浪漫繡球花之旅
隨著日本梅雨季節的到來,雖然天氣溼答答的令人不舒服,但此時的也正是「繡球花」綻放盛開的美麗浪漫時節。此時造訪哈密瓜產量為日本第一的茨城縣,除了必嚐香甜多汁的哈密瓜,當然不可錯過欣賞奼紫千紅的繡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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