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名都有「熊」！
看到這篇文章標題，我們腦海中出現的很可能是一頭雄獅。沒錯，獅子的確是動物之王，不過牠是現任的首領，只能算本文的配角。法國歷史學家Michel Pastoureau會告訴你，在獅子登上寶座之前，動物界另有領袖，這位前任的萬獸之王就是……熊。
當然，我們得先把話講清楚，對於天下的動物來說，熊也好，獅子也好，王者的概念根本不存在，此處所說的「王」自然又是人類的天才發明。長久以來，人類不但從來不把自己看成動物，而且還很好事地替整個動物界選出首領。
為什麼最早的動物之王是熊呢？可能因為牠魁梧壯碩、掌力強勁、不畏寒冷與強敵，更重要的是，牠和人一樣，經常處於直立姿態。許多古老的民族把熊歸為另類族群，認為牠不是普通的動物，甚至把牠當成崇拜的對象，並以牠來命名：歐洲各國常見的人名Arthur、Bernard、Bruno、Martin、Ursula ……其字根都來自於「熊」或與熊有直接關聯。根據最遠古的版本，許多傳奇人物如《圓桌武士》裡的亞瑟王，或《奧德賽》的男主角尤里西斯（又名奧德修斯）據說都是人、熊通婚後生下的後代，他們不僅繼承了熊族的勇氣與蠻力，還展現出有目共睹的王者之風。
人熊通婚？可能嗎？從文化的角度出發當然可能。早在中世紀，許多專家就一再強調熊族的性生活異於其他動物，與人類倒有幾分相似，比如牠們歡愛前會相吻嬉戲，交合時採取面對面的姿勢。更有人相信若把熊一身厚重的毛剃光，就會出現一個十足的人形。民間還有這樣的說法：公熊一見女人便色性大發，無法控制施暴的慾望。此類傳說自古以來接連不斷，直到十七世紀仍有如下的史實紀錄：美麗的牧羊女被一隻棕熊挾持監禁，同居三年並育有一子，後來被幾名樵夫解救。女孩回到家中後，棕熊每晚前來村中造反，意欲討回「妻子」，最後終被村民射死。
▋中世紀教會力挫「熊」風
這類奇聞軼事說來有趣，不過有些人卻笑不出來，尤其是教會人士，他們對熊的特殊地位非常感冒。打從天主教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之後，教廷便積極打擊傳統信仰，想盡辦法讓天下百姓相信：只有耶穌基督才是真神。問題是，熊崇拜早就根植於北歐與日耳曼地區，無意之間與救世主打上擂台。於是教會與多國王室同心協力，共同打擊古老的萬獸之王。他們雙管齊下，從動物本身與其象徵意義同時下手，不僅全面出動獵捕，把熊族趕盡殺絕，更施展強大的宣傳力量，極盡能事地將牠惡魔化，並編造出各種基督教聖人感召野獸、棕熊自甘充當坐騎之類的故事，多方力挫「熊」風，徹底根除民間古老的崇拜文化。
他們的努力並未白費，熊終於在十二世紀末被獅子正式篡位，從此形象一落千丈。因為牠厭恨人類的騷擾，所以被指控為易怒；因為牠冬眠，所以被視為懶惰；因為牠交配，所以好色；因為牠獵食，所以貪吃……人們把牠魁梧的體態稱作癡肥，嘲笑牠因偷蜜吃而被蜂群追逐的窘態。過去勇猛剽悍、所向無敵的戰士，如今竟成了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淪落在馬戲團裡戲耍逗笑。在長達近千年的努力之下，鍥而不捨的教會終於戰勝了古老的神祇。熊崇拜從此被主流文化所淹沒，僅以少數神話、傳奇故事的形式流傳至今。
▋死灰復燃
垂頭喪氣了七百年後，誰會料到這隻被罷黜的萬物之王竟在二十世紀捲土重來，再次擄獲人心。
話說美國總統羅斯福曾在1902年底南下巡視各州，行經密西西比與路易西安納州邊境時，突然興起打獵的念頭，但連續多日空手而返。當地的同行人為討總統歡心，偷偷抓了一隻小熊拴在樹幹上，卻被羅斯福一眼識破。他放下獵槍，留下了一句名言：「今天我若射殺這隻小熊，日後將無顏面對我的子女。」
其實那隻熊可能不是幼熊，最後也並未被放生。而且總統這句話說得雖然誠懇，但背後也許不乏政治心機。果不其然，事發之後，媒體立即大肆炒作，故事很快就紅遍全美國，並流傳到世界各地，把羅斯福仁民愛（動）物的聲譽推向另一個高峰。
小熊熱潮讓米奇頓（Michtom）夫婦靈機一動，創造出舉世第一款布偶熊，他倆極具生意頭腦，特別用羅斯福總統的名字Theodore為它命名：泰迪熊Teddy Bear就此誕生。另有一說，認為小熊是由德國的Margarete Steiff所發明。史學家相信布偶熊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同時出現在歐陸與美洲。總之，從此以後它獨霸天下，成了全球無數兒童的第一個玩伴。日後更有小熊維尼、帕丁頓熊、達菲熊、拉拉熊與各色各樣的無名熊相繼問世。
▋熊熊伴身邊
其實小熊不只是幼童的好夥伴，小朋友長大以後仍然需要它。比如1969年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時，就曾把自己的小熊帶進阿波羅11號登月艙之中。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許多英國大兵也在戰地利用隨手可得的麻布、乾稻草等材料，為自己縫製一隻手掌大的小熊。這些迷你同伴平時住在軍服外套裡，它們抬著頭，從口袋上方露出雙眼和口鼻，與主人同進同出。在生死交界的戰場上，小熊陪伴著這些身處險境的大男生，朝夕撫慰他們的心。
早期的玩具熊面無表情，手長腳長，結構生硬，往牆上一靠就能站立。在一百多年的演進過程中，小熊開始面露憨厚微笑，它的四肢逐漸縮短，體態變得渾圓可愛，全身絨毛更加柔軟，並演變出各種鮮豔色彩，有時小朋友還能替牠們換穿衣服。不過卡通、影視中出現的小熊雖然活蹦亂跳，卻早已不是熊的真實動物化身，而更接近動態版的布偶熊。
正因小熊是許多人的第一個玩伴，兒童往往把自我投射在它身上。知名的精神分析學家溫尼科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發現它是兒童與現實世界間的媒介：小熊既是他的知己，有時也成了他的替身。如今，醫護人員常利用玩具熊與受到創傷的兒童溝通，一方面為小病人提供一個傾訴的伴侶，緩解不安的情緒，另一方面也鼓勵他們通過小熊與外界交流，進而接受治療與幫助。久而久之，小熊的形象已與兒童相連，恐攻、車禍、戰爭時，若有兒童傷亡，總會有民眾在現場放一束花、一隻小熊。
熊以布偶的形式出現後，與人的關係再次產生轉變。自古以來，人們對牠的情緒從崇拜、仇視、睥睨，直到疼愛、自我認同……足足繞了一大圈。如今，熊再次成為有人性的好夥伴，重新遍布人類世界。話雖如此，我們眼中的熊與大自然實際存在的動物仍有很大的差距，無論是遠古的神祇、早期的動物之王、十二世紀以後的大笨獸，或是當代幼童的玩伴，熊的形象所反映的，最終還是人類自己的思維與文化變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