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行動文學獎 散文佳作】逐漸衰老的短腳，不再意氣風發的對著誤闖我家庭院的龜殼花狂吠、不再要求送洗燙衣服的小老闆載牠逛逛大街……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門讓「短腳」出去。
但是今天老公卻說：「不要讓牠自己出去，我陪著牠比較安全。」
聽老公說這話，我的眼淚忽然不聽使喚的撲簌簌掉個不停。
年紀老了，就隨牠吧
退休之後，本是恬適過日子的時候，卻發現，原先收養來看家、陪伴的狗兒，也與我們一樣隨著歲月逐漸老去，現在，是我們成為牠的陪伴與依靠。
老公說得沒錯，腳已經不方便的老狗，不會閃車，一定要有人陪著牠出門方便才放心。何況，一隻狗能陪伴我們十九年，真的應該知足了，如果牠哪天在睡夢中離去了，是牠的造化，也是我們的福分。
但是，「狗是不是跟人一樣，老了就喜歡任性的鬧些小脾氣？也會得『老狗癡呆症』呢？」我們問狗醫生。
太了解我家狗狗們的醫生說：「年紀這麼老了，就隨牠吧，想吃什麼，就給牠吃，想做什麼就讓牠做吧！」
牙口已經不行的短腳，連狗罐頭都不願意吃，怎麼辦呢？想了又想：飼料鐵定不行，太硬了；豬肉牛肉，太油了，對一直吃著心臟藥的短腳而言，負擔是重了些。試試雞柳拌飯吧！
即知即行的老公，立即買回雞柳，剖成細長條，再切成小丁，放進電鍋蒸二十分鐘。挺不錯的！雞柳果真少油又有滋味，拌上香噴噴的長米飯，就成了雞肉拌飯，老狗應該會接納吧？
短腳用鼻子聞了聞這新鮮玩意兒，伸出牠紅通通的老舌頭，捲起幾粒米含在口裡。「好吃喔！你吃吃看！吃吃看啊！」老公殷切、熱誠的推薦著。老狗用行動熱烈回報老爹，認真吃完牠一周來第一次願意吃完的晚餐。「短哪！你好好的吃，老爹天天給你做飯，你要多陪老爹老媽幾年喔！」老公說。
一○一年十一月二日夜晚九點半，短腳歪斜著身體，如酒醉般搖搖晃晃的邁向老爹。「短啊，你怎麼這樣走路？」驚駭的老爹，不知道狗也會中風的老爹，風馳電掣的把眼珠跳動不停的短腳送進醫院。
「救得及時啊！」醫生說，「明早再發現就來不及了！」在這樣緊急的時刻，牠自發性的求救，讓自己活了下來。老公也展開至今長達一年半的餵藥大作戰，嗅覺敏銳的老狗，最擅長用舌頭頂住咽喉，把藥一粒粒從舌根頂出來；想把藥混在美食中騙牠吞食？門都沒有！還好狗醫生拿來了糯米紙，老公才能一次就餵進十一顆藥，而我，則仿效著老萊子，為老公和短腳歡呼拍手。
腿短短的短腳，十九年來一直都是依著自我的決定，自信、自在的生活著，總是與狗與人為善：不論街狗或鄰家的狗，都在短腳的引導下來我家過夜飲食，再自由離開；老爹老媽老姊老哥的朋友都是短腳的朋友，所以朋友來拜訪，短腳一定亦步亦趨、隨侍左右，聽候差遣。
就是因為如此重視老爹老媽的指令，所以短腳偶爾也有滿腹委屈的時刻，誰教牠老妹「虎斑大花」總是咬壞拖鞋或客人的鞋子！老媽我只好對短腳下達通牒：如果大花再咬壞鞋子就處罰你！
因為有牠，懂如何愛
此後只要家裡來客，短腳就被命令趴在客廳門口看顧鞋子，你能想像一隻狗像衛兵般守著一堆鞋子的景象嗎？短腳就是如此忠誠的蹲在一堆鞋子間，聞著雜陳的氣味。牠真的聽懂了我的要求嗎？牠真的在教導大花嗎？此後，大花的確不再咬鞋子、咬信件、咬地墊了。我相信：狗對狗，真的有傳承。
而讓短腳此生最委屈且自尊受到嚴重打擊的是：第一次長毛被剃掉時。短腳的表現如同衣服被人扒光一樣無地自容，三天不出門也不吃飯。
這些事，讓我們見識到一隻有尊嚴的狗，是怎樣決定自己該過怎樣的自在生活，又是怎樣忠誠於主人的命令而不失其尊嚴與自信！
於是我們常說，如果狗族也有智商高低的話，這隻外貌平庸、不請自來的米克斯絕對是隻資優狗。
但是不論怎樣資優，歲月仍然不留情的在牠身上留下刻痕，逐漸衰老的短腳，不再意氣風發的對著誤闖我家庭院的龜殼花狂吠、不再要求送洗燙衣服的小老闆載牠逛逛大街、不再阻止垃圾車收走我們的垃圾和回收物、不再到處串門子帶狗朋友回家……只是像孩子般整天跟在我們腳邊，像垂暮的老人，只能依賴子女般的理所當然。
十九歲的短腳，現在的日子，除了睡覺以外，只偶爾用牠仍然清澈的大眼望向遠方。是思考或回憶？有誰能解釋或了解一隻幾乎是人類一百歲的狗兒的心思？
牠用一輩子來守護我們，而我們只是用多餘的、零碎的時間來照顧牠；我們在牠身上花費了一點金錢，牠就奉獻出生命的全部。
而今，在這隻風燭殘年的米克斯身上，我們讀到生存的意義。因為樂觀，所以總是與狗為善、與人親愛；因為堅持，所以爭取到從不被拴、被關的自由自在。
在與短腳相處漫長而短暫的十九年之後，在我們必須用心照顧牠的這個時段，恍然明白了與動物相處之道，我們知道，每一隻狗都是一個生命、一個有思想的自由個體，牠應該能自主、應該受到尊重、享有生命的尊嚴。讀〈鳥〉一文數十遍、數十年，至今才徹底體悟梁實秋書寫「那關在籠裡的鳥，我不忍心看」的悽愴心情。
老公說得沒錯，一隻狗能陪伴我們十九年，真的是應該知足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因為短腳，我們懂得了愛，更懂得了該如何愛。我擦乾眼淚。短腳今天該去剪毛美容了，剪短了毛的老狗還是個帥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