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拚的過程中,即使經歷不少風浪,我也總在挫敗中站起。 但,如此被人當面給臉色看,是第一次,聯想起過去種種辛酸,我忽然不爭氣地掉下眼淚……
桌上一直擱著刻有「月是故鄉明」的印石,至今仍清晰記得拿著篆刻刀的心情、每個刻痕的思緒。
三通電話的啟示
因為不是師範體系畢業,三十歲時還只能在私校任教,期待修完教育學分,考上公立學校。同期間,母親一直掛心著我的婚事,每逢過年過節回老家,她就提起結婚的事,好似沒有結婚就是不孝。可是,總不能要我隨便找個人就結了吧?有一回,大哥替母親撥電話來,給了我一個號碼,要我跟人家認識認識,看有沒有機會發展。原來是鄰居吳媽媽在台北的哥哥有一個女兒也在教書,是TS大英語系公費生畢業的,母親怕我們高攀人家,還問我畢業的學校有沒有和她差不多?為讓母親心裡好受些,一句「差不多」,讓她篤定地告訴我:「儘快跟人家聯絡。」
硬著頭皮撥了電話,接聽的是她父親,很客氣地告訴我,她正在洗澡。父親如此客氣,想必女兒也是不錯吧?二十分鐘後,我再度撥了電話:「C老師妳好,我是……」還沒介紹完自己,她短短一句:「我在吹頭髮,沒空。」隨即掛了電話,當下真難把她跟她客氣的父親聯想在一起。不過,我還是願意往好的方向想,也許她真的在忙。只是,再過了十分鐘後的對話,就著實讓我震驚。
「你要幹嘛?」當我客氣地介紹完自己,這就是她給我的回答。愣了好幾秒鐘,我保持風度,跟她說明自己今年恰好修完教育學分,準備參加台北市公立學校的教師甄試。
「你第一次考就想考上?我同事考了五、六次才考上,你以為你是誰?你哪個學校畢業的?」她拉高尾音的問題,打斷了我的陳述,也明顯感受到語氣中的不屑,我決定趕快結束對話。
大學畢業,為了圓一個從小以來的教師夢,同學往高科技公司發展,我自己一逕踽踽獨行,留在一個沒有學長姊的教育圈。打拚的過程中,即使經歷不少風浪,我也總在挫敗中站起。但,如此被人當面給臉色看,是第一次,聯想起過去種種辛酸,我忽然不爭氣地掉下眼淚。
吹去印石上的粉塵
每個靈魂都有屬於自己療傷的方式,篆刻一直是我的慰藉。直與橫的線條交叉出鏡像的印記,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文字。刻刀滑過印石,也帶著翻滾的思緒回到兒時的故鄉,想起母親的殷殷期盼、想起老家的模樣……我拿起印石與篆刻刀,一刀一刀地劃下,述說委屈,也透過橫豎的筆劃再次構築整個事件的輪廓。記不得過了多久,最後一刀提起,吹去印石的粉塵,好似也吹乾了淚水,跟這一切做個了斷。
我決定把情緒暫擱一邊,聚焦在一個星期後的教師甄試,面對人生中的重大挑戰,努力地讓人跌破眼鏡是唯一的選項。原本毫無頭緒,無從準備的心情,找到了再出發的動力,儘管剩下的時間不多,可總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與祝福在背後支撐、在前方引導。
放榜那天,提早了兩個小時到現場等榜單,榜單一出現,大家蜂擁而上,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頭一抬,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退離人群,我找了公用電話打給故鄉的母親,也許是心情過分激動,只是一直掉淚,好不容易才說出:「那個考試、那個考試……」我一直重複這些字眼,母親在話筒另一端聽著啜泣聲,以為沒考上,還安慰我:「沒關係,下次再努力就好!」母親一句句的沒關係,反讓情緒更加激動,些許時間,我終於完整地說清楚考上的訊息。這下變成母親有點無法理解,「考上了幹嘛哭?又不是沒考上,幹嘛哭?」
那一天,在喧囂的街道上,我擦乾淚水,深呼吸著從南方吹來的風,確定它一定也吹過我的故鄉。
事隔多年,每次看到印石上的篆書,那時的複雜思緒總會再度湧上心頭,只是少了憤怒與悲傷,多了珍惜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