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一家八口，父親潦倒，母親除了打零工，也到街上做小生意。她很嚴格，我是長女，年紀雖小仍被要求做許多家事。

有一次，母親出門前交代我切一大籮筐豬菜，因為貪玩，我沒做完就上床睡去，夢中臉頰被捏得好痛，晚歸的母親一定是好生氣，我忍著不敢動彈也不敢吭聲。平常如果在家被她撞見，她馬上會交代去做家事，家事何其多，一切都必須親自動手，例如挑水、撿柴火、到河邊洗衣服等，在那個沒有瓦斯也沒有自來水的時代。

前院有一棵很會開花的小灌木，是母親種的，花朵累累，母親會摘幾朵花插在瓶中，擺在客廳。那些花好美，當時不知是扶桑花，粉紅色多重花瓣，就是我想像中的牡丹花了。回想起來，這是忙碌母親唯一的輕鬆時刻吧！

十多年後，我們的扶桑花沒了，因為整個鄉村土地是未分割的共有地，隔壁人家在上面蓋了一間房，從此客廳不再有美麗瓶花。辛苦的母親應該也不會想到，我這女兒幼年的美感經驗是由那粉紅花朵開始滋生。

中年有機會到英國念書，台灣同學好熱心，幫忙找到雙拼樓房，我只住一樓，租金便宜許多。庭院很大，寒冷的冬天，看得出前院種了好多玫瑰，隔壁前院的植物也好大一欉，不知種的是什麼。春天到花開了，竟是只在國畫書上才看得到的牡丹花，巨大多層的粉紅色花朵，整株大約有百來朵。

有一天，獨居的隔壁老太太來敲門，她剪了一大束牡丹花送給我這位新鄰居，如此高雅，每一朵幾乎比人臉還大的稀世珍貴花朵，突然在我的異國房間綻放陪伴，又驚喜又感謝。

母親辛勞成疾，太早離世。回到台灣後，自家小庭院最想種的就是扶桑花，那是被生活重擔壓垮母親的安慰，也是她先天具有美感資質的見證。從種花達人長輩那兒取得剪枝，種在庭院，數年來已是花開滿樹，常吸引路人駐足聊天。扶桑不需要特別照顧，卻能帶來生活美好的感受。

女兒四個月大後踏上成長必經的副食品之路，是趟親子共行的有趣旅程，雖然女兒長大後不一定記得，但必會深深烙在新手父母的我們心中。

副食品的資訊相當多元，我們參考了許多專家的做法，也詢問長輩的意見。單純的年紀容易喜怒形於色，眾多食物裡，就屬甜滋滋的果泥最能討女兒歡心，嘗上一小口，她就會對我們眼放光芒，露出同樣甜蜜的笑容；若我們餵食的動作太慢，女兒還會傾身靠近碗，揮舞起她的小手小腳，要求加快速度。

相比來者不拒的各種果泥，蔬菜就很值得女兒挑戰了。遇到新口味時，女兒會明顯面露不悅，但即便皺著眉頭甚至哭泣，還是會主動張開小嘴嘗試，偶爾在幾口之後還會露出「其實也還不錯」的模樣。她那勇於嘗鮮的精神讓我們佩服不已，畢竟大人也經常選擇將陌生及討厭的食物剔除在餐盤外。

對於寶寶而言，世界或許就如同食物般，必將由陌生至熟悉，會歡欣的發現種種喜愛，亦會無奈的遇見不少厭惡，但這一切都能夠使她成長。在陪伴女兒探索生命的道路上，我們似乎也逐漸重拾看待事物的豁達眼光。

有次我和姊姊一起回她母校修習長照相關的課程學分，當一群年輕女孩嘻笑著經過我們面前，姊姊逮住機會開口：「哈囉，同學，妳們是這裡的學生吧？現在念幾年級？我是XX年畢業的老學姊啦，天哪！校園改變了好多耶，跟我記憶中的完全都不一樣了……」她跟幾個小學妹們聊得不亦樂乎，不擅與人打交道又生性害羞的我則是尷尬地杵在一旁。

姊姊還經常會有「世界真是小小小、小得非常妙妙妙」的大發現，三不五時打電話告知：「我兒子補習班的作文老師竟是妳國中同學欸」、「來我們家換濾心的那個人說他住在妳們家旁邊的社區」……這些都是她攀親帶故、東拉西扯獲取的資訊。對人總是保持距離又內向寡言、不喜認親或被認親的我，不時苦惱於老是被姊姊搬出檯面，甚至洩漏個資。

雖然因為深居簡出、少與人往來而免除許多人際關係的紛擾，不過相較於我的閉俗，姊姊的外向大方應該是「Z大於B」的。例如她家的蔥從來不必花錢購買、山東饅頭店的老闆娘會送給她有錢都買不到的私房包子，當我遇上水電或裝修等生活雜事時，總也得仰賴她四通八達的好友群組。

明明是同個娘胎出來的親手足，行事作風卻南轅北轍，一個是嚴重社交恐懼的獨行俠、一個是跟誰都好逗陣的「四海一家」，無法明白非我族類的對方怎會如此奇特？姊妹倆的「德行」已根深蒂固，就算媽媽常說「如果妳倆能『加起來再除以二』多好呀」，也沒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