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小番茄可比採收菜園其他蔬果有趣。

如同唱KTV最後那一分鐘卻還有一首五分鐘的歌尚未結束，小番茄季節的尾聲則以為這首歌終有唱完的片刻，沒想到，定睛遠望，那方蜿蜒雜亂的枝藤居然還躲著幾顆黃澄澄的桃太郎呢。

說到菜園邊陲的果樹區，植有幾棵紅心芭樂和甜柚，其中還有幾株友人餽贈的無花果，之後Ｊ又阡插出幾株新苗，盛夏途經此地，總要食指點兵算計所有垂掛樹叉綠寶石般的果實，儼然得意洋洋的無花果富翁。

最近後知後覺知曉，實際上我們吃的不是無花果的果實，而是整個花托、花朵和花蜜，膨大的肉質花托裡藏著雄花和雌花。像是榕樹的果實和無花果的形狀非常相似，以及能擠出黏液暱稱假愛玉的薜荔，同樣也是植物構造稱之為「隱形花序」。

隱形花序讓我想到東漢崔瑗的詩句，「無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不炫耀內涵，不賣弄甜香，嘗過無花果滋味的人常津津樂道，無論長在多貧瘠的土地，它總是靜靜地充實內在，並且不張揚地默默長成累累碩果。

這源自中東、小亞細亞的水果，幾年前初次在新疆品嘗，各種品項的葡萄乾和肥厚無花果乾密密實實鋪滿整個大巴札市集，若有密集恐懼症者請務必走避此處。

爾後至希臘和土耳其旅行，發覺無花果樹居然與台灣隨處可見的小葉欖仁是同等路樹等級。但最令人驚訝的冷知識是無花果五指狀寬大的葉片，竟然是亞當夏娃重要部位的遮蔽物。得知這無用的田園花絮，每逢路經無花果樹，見它寬闊的葉為果實遮蔭，便不爭氣地在腦海浮現創世紀神話的馬賽克情景。

不過，植物若能聽懂人話，我想說句知心的，無花果的剖面實在麗質素顏，彷彿心中躺臥桃色菩提葉，尚未碰觸，便感到神秘不可言喻的滋味，縱然經過與我等身高度的果樹植株，仍禁不住分泌唾液與慾望。

我抑止不了手指不敬的偷摸一下無花果渾圓屁股，但只有，偶爾很想吃的時候啦。

種什麼吃什麼，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Ｊ曾這麼說。

想到這裡，我又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無花果的臉，像是很熟的老朋友在臉書重逢，那種戳一下，如果無花果有臉書。

母親的一位好友，高齡九旬，兒孫滿堂，個個事業有成；她生活富裕，身體健朗，可謂人人稱羨的「人生勝利組」。但她總愛談論過去的一些小恩怨，鉅細靡遺地陳述親友中某人某年某天酸她的某句話、這人在背後的嘲笑、那人曾冤枉她、誰對她恩將仇報……愈講愈氣憤難平，提及已逝丈夫有過的不忠，情緒更為激動。

大家不免相勸，現在的她比誰都幸福，不要將心思放在那些不值得回憶的人事物上，她聽了頻頻點頭稱是，可過不了多久，又開始細訴過去的委屈與不平，令眾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甚至漸漸不敢去探望。

反觀我們八十多歲的嬸嬸，她對生活充滿熱情，最喜歡談論的是她十多年前和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歐洲自助旅行一個多月的回憶。現在年紀大了，雖較少長途旅行，短程旅遊倒是從不間斷，她說旅行是最美的回春。而熱心公益的她，不但擔任社區「老人送餐」的志工，更與鄰里努力推行「長照點數」，鼓勵大家累積照顧社區長者的點數，供往後自己需要幫助時兌換，以充分發揮社區的互助功能。

至於過去不愉快的事情，她說自己記憶力不好，忘得快，認為人老後記憶力衰退，其實是上蒼試著幫我們卸下煩憂的重擔。喜愛詩詞的嬸嬸可真實踐了蘇東坡〈行香子．述懷〉的人生態度──「且陶陶，樂盡天真」，多有智慧！

兩種歲月斧鑿的不同樣貌，值得我輩警惕與學習。

我們已經連餐桌都收拾好了，於是從冷凍庫翻出擅做麵食的小姑昨天才送來的韭菜盒子，小火慢煎到香酥可口。

我對火候很滿意，見小孫女吃得香，便問她：「是三姑婆做得好還是奶奶煎得好？」沒想到她竟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我餓得好！」

本想趁機自我表揚，小丫頭竟運用了英文諺語「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來回應，哎呀，真是後生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