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退去後,岸邊大群大群的藤壺,靜靜吸附,漁人試著用刀刮下,藤壺身軀雖小,吸力竟強大無朋,在螢幕裡攀滿了一整片岩壁。
「媽,妳可以來我房間一下嗎?」妳的聲音在近處,低低的。
「不可以啦,又要幹嘛?」從螢幕上移開視線,我看見自己的吼聲如常震顫了妳,通常妳選擇後退。但這次妳頓了頓,話語大聲而強烈,收住了後退的腳步:「我那個……好像來了。」
在妳的聲音之下,很輕很輕響起的,還有十多歲的我的聲音。
初次浪潮隱隱拍打褲底之時,一向強悍好爭的我面對我的母親,以及怯弱畏縮的妳面對妳的母親,跨越二十多年,竟說出了同樣的話:「我那個……好像來了。」
其實底褲異常濕濡的剎那我便察覺了,有那麼點了然,卻難免猶疑。我的母親說:「褲子脫下來我看看。」
從不願在話語上忍讓半分的我,面對陌生劇變,也只能軟弱卸甲,尋求母親認同。
那一刻,武裝銳氣盡皆削弱,顧不上羞赧。
初次浪潮拍打心底時,激起的浪花本該衝撞堤防,漫天散落嘶吼,卻只為海岸鋪上大片白而透淨的毯,再而平緩的掀去。
多年前,在我褪下底褲後,母親只點點頭,確認了我的青春期。此後的日子,無數次的潮來潮去中,我一味衝撞拍打,都只成了透明虛軟的浪花,再無其他。
直到我也成了母親。
此刻,妳的母親感到罪惡,因妳正流淌著殷紅,捧著肚腹又痛又累。她知道妳的初潮終於到來,但她卻困在潮水欲退未退的掙扎中,讓浪潮拍打著幾近滅頂,不用妳褪去底褲或偽裝,她懂妳的處境,卻無力護持妳。
對比妳的母親總是對妳不耐,或許如她母親般的冷然是否更好?
螢幕裡緊攀壁緣的藤壺,無法靠自己移動,看似靜止固定,卻在水中幽幽伸出蔓足感測光亮,再在變暗時將蔓足縮回殼中。十多年來妳就這樣探測著周遭,在潮來潮去的明明暗暗裡,感測並依附著妳的母親,靜默生長。
初次浪潮拍打褲底的時候,妳伸出蔓足試探著,終於吐出了聲音,以為該有些不同,然而一切卻好似不會有變化,只任聲音靜靜飄落消失。於是這一次,妳不再躲回殼中,妳在沒頂的潮水裡宣告自己的存在,準備迎接生命中無數個潮來潮去。
螢幕中被刮下的藤壺,經過高溫炙烤後,竟會用盡全力吐出偌高水柱,那樣無聲而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