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必然走向凋零
先坦然面對死,才能無畏地取其生。
插花經年,心間抹過一番矛盾,年輕時的自己常刻意閃避,整理插過的殘花爛葉,如同醫護人員慣看傷口病痛,把情緒收斂到水波不興。
切花花卉就是一個產業,產業必有其標準化的方方面面,要符合規格等級,必有些望似殘酷卻不得不爾的手法。
花市花店熙來攘往的採購者,無論採買頻率多寡,身為消費者喜歡的是百色雜陳、姿態萬化千變的植物,愛其栩栩,愛其翩翩,能妝點一室生氣蓬勃。至於花草是有生命的有機體,必定得經歷初萌、綻放、凋零到淪為廢棄之物的階段,插花者終究得直面切花由盛轉衰的歷程,他們是否也像自己曾有過的忐忑?
並不清楚長年以插花為業的花藝師如何看待此事。至於我買花時欣喜,到插花時必須剪枝篩葉,不時有難以取捨的困頓。待插就讓滿室若鎏金般的瓶花,又滿心歡悅。數日後,花葉的耐鮮度各有出入,有些自己甚愛的仙子般草花如松蟲草、黑種草、虞美人等特別容易垂頭喪氣,失色萎頓,不堪時間折騰,早早花瓣蜷縮、花粉散落,有時候自己內心剛強,尚能容忍殘缺之美,就放任他們傾頹。
多拖個幾天,草花的軟莖如足部長期泡在水底般,潰爛與惡臭逼得自己非得逐一拔除淘汰。
鮮活乾枯也能共瓶
自己這番能坦然面對切花由生到死的心境,確實經過幾度轉化。
這世界的仿生不蔽之物已多不勝數,有生命循環的植物沒有兩片葉子可彼此仿生。雖說植物可透過人為選配育種,但他們的樣貌長成仍是在自身破土而出的片刻所決定。這世界的所有有機物皆有生命,因其盛時的美顏,只容許短暫的生氣煥發,等他頹圮時的衰敗模樣,也是必然;否則,自己何以如此厭膩不凋不謝的人造花,連一瞥都嫌太多?
再說,切花大抵節期性強,想插什麼花只要過了開花期,花市裡連一株覓不著,有種不時不插的節奏感,像近日與吾友受託玩票的製作一批胸花,秉性厭煩從俗,避開慣常的節日慣用花,構思好用米香花、麻葉繡球、松雪梅、兔尾草等;怎料四月尾巴還可見,才隔幾天,竟在氣溫攀過攝氏二十五度的初夏即絕跡於花市。插久了,漸能拿捏出哪些植物在天冷時可營造出暖潤感,燠熱時又有哪些植物能夠沁涼心脾。
既然參透凋零是必然,插花選材無論鮮活與否,任其共冶一瓶。於是乎,颱風過後斷裂墜地的欒樹蒴果、風乾的尤加利葉、繡球花、虎杖等,被修剪下來棄置一地的茄苳果串、樟樹枝、左手香……沿途走沿途撿個一兩款落果殘枝,或當季的路邊小花偶爾也納入瓶花間,融入逐漸轉成褐色的葉叢間。一瓶花自插他們之始,抽抽換換,理舊花添新花,止於他們向我辭別那刻。
影像中的瓶花密碼
當代的插花除了傳統的中華花藝和日式流派外,傾向歐洲風的花藝師大有所在,花卉排布得蓬鬆澎湃若瀑布,花瓶的選擇則多以線條簡朗俐落的北歐風與侘寂風為尚。我素好極簡風格,但遇到各式各樣的花瓶,連繪上圖案的也來者不拒,實因常翻讀古代手繪花譜,工筆細描的雲紋、浪紋、菱格紋、線條紋、花鳥紋、龍鳳紋、麒麟紋、梅蘭竹菊荷、蝙蝠等,與花卉枝葉搭配起來,若拼貼藝術,有說不出來的生趣,既可賞花葉,亦可賞瓶。
如同認識的生態界少友們觀看影視,眼光常定睛在劇中的植物地理位置與引進年代是否得當;自己則因為插花,觀影尤好注目其中的花園與瓶花,阿莫杜瓦所導的《隔壁的房間》中,蒂妲□史雲頓飾演癌末的戰地記者瑪莎,其中整瓶插滿金魚草、鬱金香、洋水仙的花卉,無一不堅挺華美,我相信該部電影必有花卉專家參與其間,而在油盡燈枯的瑪莎身旁盡是郁郁欣欣的瓶花,更象徵她徘徊在生死關卡的求生與求全,於形骸還未走樣時,成全了自己。
花草從來生命有限,插花者更諳求全不可得,於是,僅能磨鈍自己的銳角,求取侈活於世間的片刻安樂。
●作者簡介:
古碧玲,雜看雜學,自己思想,愛吃樂玩貪讀怕吵過動,兼好美好奇好勝怕無聊,喜新戀舊之斜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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