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關乎心有所愛
在住家入厝派對那日,我收到了五個花瓶。
第一位朋友奉上心意禮物,第二位也是花瓶,第三位還是花瓶,至此來客們已難掩巧合帶來的笑意,到了第五尊花瓶,形狀各異,有的鵝頸修長,有的是閃著泠泠光線的北歐金屬風,有的如石嶙峋,分別透露出贈禮者的喜好與品味,一二三四五,大夥兒笑了出來,原來,我喜歡插花,在朋友眼裡看起來是共識。
中文說「插花」,有曖昧歧義,比如說「我是來插個花的」,跟說「我是來打醬油的」,意思接近,說的是客串、不擔任舞台要角、路過某個人生現場。但現實中的認真插花,絕不是輕輕路過,不帶一絲雲彩。
插花是心有所愛,不捨離散,撿合適水樽,修剪鮮花花腳,把一朵花一生中僅有的盛開時光,安放成藝術物,是真正的「反隨便路過主義」。
野花入瓶的來由
反對隨隨便便路過,被野花吸引駐足的我,野花也能夠成為我花瓶中主角。
比如初夏開放的台灣原生野牡丹,從粉紫粉白到桃紅,五瓣柔嫩花瓣伸展,中間安放著嬌黃的花蕊,乍看有點接近野薔薇的風采。當五、六月濕濡的薰風從山林枝枒中穿過,滿山樹葉搖晃起來,這些柔美的花朵是萬綠中的幾點風中花蕊,特別惹人憐愛。平常日子裡,我畢竟無暇長日站在那裡聽葉賞花,看穿梭的葉影晃蕩,只能定定神,選定一朵,恭敬剪下,回家安到瓶裡。
野花插花,是反路過,是把山林風景移到家中。除了野牡丹,月桃、女貞、咸豐草、假人參、台灣欒樹、新生的楓葉枝條,都曾出現在我的花瓶中。其中最令人難忘的莫過於相思木,盛開的相思木,樹梢長滿金黃色的小粉球,像群群蜜蜂的煙雲一樣,特別地美。我真希望與他們同在,因此擷取一角風景,用清水餵養,打造居家風景。
我也不諱言,野花插花,有時也是插花預算拮据的結果。
我對自己有個不成文的插花規定,大多數時候,每周插花預算是兩百元,這算是挺嚴苛的預算,但有彈性空間,比如超過預支,那就停止更新插花一周;多選擇台灣本地產花卉,那價格就實惠;真的不行的時候,把目光移到野地,有可觀之處。
來自繁花的鼓勵
但也有一些時候,會特別想要來自「花」的鼓勵。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從含苞到綻放,乃是窮盡精力的表達,懷抱生命延續的期待。中學上生物課時,男同學往往以此戲笑。但我永遠記得,在歐洲讀書時,從寒冷大雪冬天踏到柔綠春天,大地回春,路樹一夜之間綻放出滿樹梨花梅花櫻花,如此奮力向榮,看得令人感動。也或者有一款名為日落珊瑚的牡丹(Coral sunset peony),隨著含苞盛開到凋零,花瓣顏色會如美人遲暮,從朱紅褪色至蒼白的淡粉紅色,彷彿哭出過血一樣,最後花瓣一片片皺萎落於桌面,美的一生,轟然墜地,目睹至此,是牡丹教會我,什麼是「物哀」。
村上春樹曾說,「當人們目睹一場美麗的盛宴消失,反而能找到安心感」,插花花藝使我安心的根源正是如此,我知道她是個生命禮物,壽命有期,不若養育盆栽,瓶花每次都是一期一會的創作,想到這裡,心情就輕盈了起來。
插花不僅是展現花朵本身而已,好看的花藝可說是用花型構築出立體的建築。就這點來說,枝條也能營造氣氛。凜春時節,我特別喜歡用薔薇科的麻葉繡球(小手球),小手球修長柔軟的枝條,能在空間中拉出如樂句般悠美的弧線,小小的白花簇擁著小葉片,溫婉可愛;平時不妨用用劍蘭,四季無缺,自帶沖天氣勢,一朵朵花瓣像口袋拉出的明豔手帕一樣,精神好看,重點是因為地產,價格還特別可愛!
●作者簡介:毛奇,台灣人類學訓練,義大利慢食大學(Universit□ degli Studi di Scienze Gastronomiche)食物文化行銷與溝通碩士。食物研究者,住在台北淺山;從事專欄與報導寫作,料理設計,著有《深夜女子的公寓料理》、《足夠好的日常》。經營「深夜女子公寓的料理習作」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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