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展平】
虛擬的國家意識
1937年(昭和12年)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台灣已被日本統治42年,為加速台民的「皇國精神教育」,17任總督小林躋造標榜「皇民化,工業化,南進基地化」,皇民化運動自此展開。第18任總督長谷川清於1941年4月19日,結合台灣軍司令官本間雅晴,成立「皇民奉公會」,據說:全台600萬台民都是會員;此外尚有許多外圍團體,如產業奉公團、文學奉公團、愛國婦人會等,均被納入皇民奉公體系,整個殖民洗腦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破邪顯正;台灣男子叭剛鳴,死屈精神夙博名;以太陽旗為圖騰,寫下深具煽動性殉難字眼,那個血氣方剛青年不蠢動?
1942年(昭和17年)3月,住在台北縣海山郡土城庄的簡茂松,剛自青年學校畢業,考取台灣軍司令部軍屬。17歲的簡氏身高164公分,體重60公斤,以現代標準不算高,但在日治時還算甲種體位。簡老炯炯雙眼,拉高嗓音說:錄取後我在附近商店買一頂便帽,繡有一顆亮亮的星,宛如日軍戰鬥帽。台人被日本長期壓抑欺侮下,早已不知尊嚴為何物,掌耳光訓斥一頓,已成家常便飯;戴著戰鬥帽的簡氏,到處晃盪,大街小巷遊走,惟恐庄內人不知,連平時頗「臭屁」的警察大人,都陪著笑臉表示恭喜,讓長久積鬱,瞬間散發出來,簡老大嘆:很久沒這麼嗆過,實在夠癮。說著,眉開眼笑,忘了獨居東京,盤纏單薄的無奈。根據他的回憶:總督府一面教育台灣人,當皇軍士兵是大日本帝國國民義務,一方面視當兵為日人特權,直到昭和17年(1942)4月實施志願兵制度,才有少數台民當正規日本士兵,大部分台民為軍夫,身分上並非軍人,台灣人本質上是受到歧視的。
在昭和20年(1945)間,約有20萬7193名台人志願或被徵調投入大東亞戰爭,平均每30人就有一人從軍,戰爭已成為青少年狂熱的生命選擇。尤有甚者,骨灰被送回鄉里時,也要發動街庄全體恭迎,在學校、公園舉行公祭,以示崇隆。如紀念新竹州第一期志願兵蔡錦堂陣亡靈堂,即設置長達一年,供各界追思瞻仰,刻意營造全民對日本軍事行動忠誠和支持。1943年由台灣總督府、滿映、松竹映畫合作,請清水宏執導,影歌雙棲紅星李香蘭主演,假霧社春陽部落拍攝《沙鴦の鐘》,一部戰時體制愛國電影;主題歌〈沙鴦の鐘〉、〈台灣軍の歌〉傳唱大街小巷,等到電影推出,果然激起很大的迴響。席間,簡茂松胸有成竹的唱著老歌謠,蒼老的身軀猶暗藏年少時的熱情,直言不諱:當初看到蕃社少女沙鴦,為日警北田犧牲;看到蕃社青年集體參加高砂義勇隊,還真以為「國家」有難,忍不住淚流滿面。「愛國」在該片中被無限的擴大,太陽旗、徵集令、駐在所、沙鴦墜河悲淒氣氛、武運長久彩帶、精神講話等,一條繩索把國家和蕃社綁在一起,利用特寫鏡頭,如交叉飄揚太陽旗與音樂來觸引感情。這種被製造的「愛國情緒」,在資訊封閉的社會,確是一部成功的教戰電影,讓很多台灣子弟誤以為自己是大和民族。
初抵心目中的祖國──日本
1951年(昭和26年)3月21日,澳洲運輸船自馬努斯啟航;簡老一路暈船和營養失調,躺在甲板上昏睡,清醒時眺望星羅棋布的悶熱小島,曲折的海岸線,蜿蜒的河流,火山灰燒灼山脈凹凸疤痕,遙想當初:台籍監視員,沿英屬北婆羅洲沙勞越河,黑夜裡穿過雨林,登上古晉港口,服勤於巴都林頓盟軍戰俘營。古晉是沙勞越首府,有上百年的「上帝廟」,位於河岸的海唇街有百年伯公廟(土地公),是華僑最早的信仰神。還有印度人聚集的印度街,路旁種滿芒果,榴槤和椰子樹,洋溢南洋風味。如今,戰局逆轉,日軍投降,簡老窩在船板上,搖晃的船身,炙熱的婆羅洲陽光,暈得昏頭轉向,食物才下肚,便翻滾而出,想多少吃點補充體力,卻一吐再吐,渾身虛脫。
運輸船插著澳大利亞國旗,船上擠滿澳軍先遣部隊,只有兩名台灣軍屬;忽然有人高喊:JAPAN JAPAN 。簡茂松趕緊撐起乾瘦的身子,抬頭一看:一座島嶼逼近眼底。從懂事以來並未踏上日本國土,雖然少年時代看過東京高樓,富士山、明治神宮、京都古剎、天守閣、白鷺城(姬路城)圖片,對日本「祖國」有著飄渺的印象。如今為祖國被囚禁集中營五年,服役四年,飽受身心殘害與折磨,總算回到生命可望停泊的「港灣」,多美好的期待啊!猶記登船時,北婆羅洲最高指揮官今村均上將這樣告訴我們:「日本是你們的祖國,重建復興的責任就落在你們肩上。你們要當個了不起的日本人,抬頭挺胸回去,日政府一定會支付你們出征薪餉,及戰犯刑期津貼,也會安排工作,你們盡可放……」接著這位與台籍監視員同在馬努斯服刑的將軍又說:「你們可到熱海(地名)或箱根溫泉區休養半年,如此應該多少拿些補貼,等養足體力,再為日本的復興盡力。」∼未完,詳見下一期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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