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美】
考古學與語言學
雖然透過歷史語言學建構歷史的傳統始於十九世紀。不過歷史語言學與考古學的互動卻是較晚期的事。南島語族相關的歷史語言學的比較研究在十九世紀就有荷蘭學者Hendrik
Kern等人肇基。不過這一廣大地區的考古學研究卻遲至二十世紀初期與中期才陸續展開。
由於早期某些透過語言建構歷史的研究，並不是建立在嚴謹的方法學之上，加上語言的分群常常被民族主義者挪用（最明顯的例子是納粹德國），因而使得不少考古學家對其敬而遠之。不過，嚴謹的歷史語言學研究的成果卻是可以提供假說，建構史前文化史，或者驗證考古學的資料。歷史語言學與考古學的互動／合作關係的密切與否，往往因為各地政治與社會經濟條件的不同，以及機構性質的差異，而呈現出區域性的差別。目前研究成果最明顯的是歐亞地區與大洋洲（印歐語族與南島語族）。歷史語言學提供的假說，考古學家據之進行相關的考古發掘研究工作，加以驗證，雖然有種種問題，不過在某些情況下，語言學者與考古學者的合作也有一些成功的例子可循。如語言學家Andrew
Pawley與考古學家Roger Green兩人，結合了歷史語言學、比較民族學（誌）、考古學三方面的資料，探討原大洋洲語族(Proto
Oceania)房屋形式與聚落型態，並得到初步令人滿意的結果。
語言學家透過同源詞的分析，建構文化史──包含物質文化、生業型態、社會組織、宗教信仰，同時也建構了不同語言間的關係，並加以分群。可以說，這是一個由語言到文化，語言到歷史關係的過程。考古學家處理的主要是以前人留下的物質文化為其分析研究的主要對象，再配合當時人留下的動、植物遺留，試圖理解、建構當時的社會與文化。這是一個由器物（物質文化）到社會、文化的過程。考古發掘有時會直接接觸「當時人」（如墓葬人體遺留）；語言學的分析，雖然可以確定有話者，可是他／她究竟是何種人，是否一定是何種人，卻無從得知。基本上，考古學與語言學是一種互補的關係。一九八○年代開始，分子生物學的發展，雖說是為這一方面的研究注入一股新力，不過器物、文化、語言與人的關係仍然是處於一個非常複雜的狀況，不同學科的資料固然可能相互矛盾，同一學科也可能因為所採取的假說與方法的差異，而得出南轅北轍的結果。樂觀者則認為，儘管如此，新的整合的契機也開始漸露曙光。
考古學界以「考古學與語言學」為題的專題討論，自一九七○年代中期開始，陸續出現在主要的考古學刊物。一九九五年年底在印度新德里舉辦的第三屆世界考古大會，單單與此一主題相關的文章就有八十篇之多。會後，這些文章經過編輯、審查之後，結集成四冊論文集，書名就叫《考古學與語言》(Archaeology
and Language)。有關這一個主題的研究，可說是方興未艾，並且主要是朝多學科合作的方向發展。以下將以南島語族研究為例，進一步加以說明考古學對此一主題研究的核心目標與其遭遇的困難。
台灣作為南島語族的原鄉
「台灣為南島語族原鄉」的說法，與澳洲國立大學的考古學家Peter Bellwood以及夏威夷大學的語言學家Robert Blust兩人的研究密不可分。劍橋大學的Colin
Renfrew對此則是有間接的影響。Blust（白樂思）自一九七○年代中期就開始致力於南島語族的研究，建構南島史前文化史與擬測南島語族的起源地（與其研究相關的方法與假設，請參閱本期何大安先生的文章）。Bellwood則自一九七○年代中晚期開始對東南亞與大洋洲的考古資料作整合的研究與討論。之後他結合Blust歷史語言學研究的成果與Renfrew所提的農業動力說（agriculture／language
dispersal hypothesis），加上考古年代的排比，得出北方（台灣）早而南方（東南亞、大洋洲）晚，也就是說，人群是由北往南移動，因而「台灣為南島語族起源地」（目前的說法主要傾向原南島語族的起源地在中國大陸東南／中國大陸東南與台灣地區）。
到目前為止，主要的證據支持人類起源於非洲。在舊石器時代，人類分布的範圍主要在非洲及其鄰近地區。但是到了四、五萬年前人類的足跡已經到了澳洲，隨後又進入美洲。如今地球上人類的分布，遍及不同的地理區與氣候區。這一個現象與過程就是一個值得並有待深入探討的題目。而全球各地有六千種左右不同的語言，某些語言屬「大眾」語言（如中、英語），相反的，某些語言，只有數百位使用者，是「小眾」語言。為何某些語族分布範圍廣大（如南島語族、印歐語族），而某些語族只侷促於一地。對於這些現象要如何去理解，現象背後的動力又是如何？這些都是考古家研究的主要動機與目標。
Renfrew與Bellwood使用農業起源與擴張為人群移動的動力的假說，以作為印歐語族與南島語族擴散背後的動力與解釋模式。這個假說背後的邏輯，依據Bellwood去年在《科學雜誌》發表的一篇文章，可簡述如下：
在一萬多年前至將近五千年前，農耕與畜養陸續在世界上九個農業起源地開始發展，這九個起源地，遍及世界各洲，澳洲除外。農業對食物的掌握，顯然遠超過採集狩獵的方式。這使得前者得以挾其優勢，帶著其語言與生活方式，往外擴張。其優勢則來自於：1.農業比狩獵─採集的生活方式，能養活較多的人；2.農民採定居的方式，得以累積多餘的糧食，繼而發展較高的技術，更複雜的社會組織；3.由於人口密集，因家畜而來的傳染病如天花等易在農業社群中散布，他們也因此發展出免疫力與抵抗力，這也使得他們比狩獵採集的社群有較高的競爭力。
這個以農業的擴張說明語族的分布的模式，其基本假設為：史前農業的擴張伴隨著人（基因）與語言。也就是說，農民向外擴張，是在人群與文化兩方面同時取代了周邊狩獵採集民的人群與文化。這個假說只有在考古文化、農業畜養的證據、古人類的遺骸、基因與語言等五項證據俱全時，才能成立。
由於台灣並非農業起源地，因此Bellwood勢必得將南島語族的起源地往西推到中國大陸東南，台灣是史前原南島語族往外遷徙的第一站，之後在此分化並繼續向南擴張。這個說法面臨的立即挑戰就是南島語並不見於今日的大陸東南沿海地區。∼未完，詳見下一期電子報∼
．器物、文化與人：以南島語族的討論為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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