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毅】
在君主世襲的時代,父死子繼乃為常制,兄終弟及者偶亦有之。但是歷代君主的年壽很多都不是高壽的,能及中壽已極難得。高壽、中壽之主,其皇太子已年長,可以繼位親理國政,而下壽之君主,其皇子尚在幼年,即位後難以處理朝政,必須有最親的人輔佐,或權同聽政。但此幼主最親的人莫過於其生母或嫡母,其次才是叔父,但在國史上只有西周初年周公輔成王,是叔父攝政的,7年後成王年長,立即還政,退居臣位,後世傳為嘉話,但在當時也是流言紛紜,是非常可畏的。後世便沒有第二位周公了。
北宋共歷九帝,太祖為創業之君,其崩時已年50,長子德秀早卒,次子德昭已26歲,本可繼立,但卻由皇弟光義號稱奉遺詔入承大統了,是為太宗,太宗傳之其子真宗,皆是長君。惟真宗崩時雖已55歲,其原先所立之太子已卒,至天禧元年(1017),始立第六子禎為太子,時年8歲,5年後繼位,也只是13歲的少年,遂由母親劉太后垂簾聽政。仁宗崩年54,雖早年有三子誕生,均未能長大成人,晚年乃過繼一位皇姪(名曙)為嗣,立為太子,即為英宗。英宗繼立時雖年已32,但不到5天便生病了,由曹太后權同處分,此實不得已。英宗在位4年而崩,傳子神宗,年已20,甚思大有為,卻不料事與願違,影響聖躬之健康,使神宗早崩了,其子哲宗繼立,年只10歲,乃由祖母高太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哲宗崩年25,所生一子早夭,向太后與太臣集議,迎立神宗的第十一子端王佶為帝,是為徽宗。帝雖已19歲,但再三辭讓始即位,特恭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徽宗在位25年,因金兵入侵,國難嚴重,乃禪位於欽宗,不到一年半,北宋便亡了。
從上面簡述北宋九帝之傳承,共有四位皇太后垂簾聽政,茲分述之如下:
章獻明肅劉后
劉皇后為益州華陽人,父通,任虎捷都指揮使,太平興國四年(979),從太宗征太原,死於征途中,后為通的第二女,幼時寄養於外家龐氏,時年方10歲。后善於打擊小鼓,由一位專以鍛銀為業的商人龔美帶來京師。已年15,真宗尚為襄王,該商人即以后獻之王邸,王以后有才慧,甚愛之。惟以王之乳母性嚴整,怕王沉溺,向太宗奏明,乃被逐出王府,寄住於王宮指使張耆家。真宗即位後,召入為美人,由修儀、才人而德妃,大中祥符五年(1011)立為皇后。史稱:「后性警悟,曉書史,聞朝廷事,能記本末。帝每巡幸,必以從。」后能得真宗的寵愛,是有原因的。后未有所出,適有李宸妃誕育皇子,后即取來撫育之,視同己出,愛護備至,天禧二年(1018)被立為皇太子。到了四年(1020),真宗久病,語言多錯亂,於是軍國重事,乃由后權同處分,當時宰相寇準奏請由皇太子監國,沒有被採納,準卻因此而遭罷相。乾興元年(1022)二月,真宗崩,皇太子即位,是為仁宗。仁宗時年13,難以處分軍國重事,尊后為皇太后,詔軍國事由太后權兼處分。多賴宰相王曾正色立朝,軍國大事得以不亂。王曾特奏言:「請五日一御承明殿,太后坐左,皇帝坐右,垂簾聽政。」其意主在天子要親近群臣,大臣能見到聖躬安康始放心。太后明告太臣,謂:「候上春秋長,即還政。」禮儀院定制:太后對大臣自稱予,下詔制稱吾,與皇上同處分軍國重事,以防唐代武后之往事在宋朝出現。
天聖二年(1024)二月,劉太后諭宰臣說:「吾受先帝顧託之深,皇帝富於春秋,助成正道,用乂斯民。期見抱孫之歡,永遂含飴之樂,此吾之志也。」並希望朝中百官都能了解她的心意,共同勉勵,以底於道。又選擇儒臣為侍讀、侍講,以啟迪聖智,養函聖德,其用意亦至善。但垂簾日久,權勢更盛,不免有朝臣奉承,首先是上尊號曰「應元崇德仁壽慈聖皇太后」,已用8字,與皇帝尊號相同,到明道二年(1032),又加上「應元齊聖顯功崇德慈仁保壽」12字尊號,亦與仁宗相同。太后之父劉通初封為彭城郡王,旋晉升王爵,禮儀院請避諱,乃改隸屬給事中的通進司為承進司,亦極過份。太后的生日為十一月九日,乃定為長寧節,仁宗的誕辰為四月十四日,稱為乾元節,遼朝每年皆分別遣使來稱賀。仁宗極尊母后,曾於天聖四年(1036)十二月稟告太后說:「欲元日率百官先上皇太后壽,然後受朝。」太后說:「豈可為吾而後元會之禮哉?」帝又以告知大臣,宰相王曾聞後,立刻面奏說:「陛下以孝奉母儀,而太后以謙全國體,請如太后令。」雖有太后的謙辭及大臣的諫言,但仁宗還是在次年正旦率百官上皇太后壽於會慶殿,然後仁宗再駕臨天安殿接受百官的朝賀。這時仁宗已年18,太后仍沒有還政的宣示。到七年十一月九日,為太后60大壽,又逢冬至,仁宗率百官向皇太后拜壽於會慶殿,禮甚隆重,確實不合乎傳統的體制,所以秘閣校理范仲淹乃上疏論之:
天子有事親之道,無為臣之禮,有南面之位,無北面之儀。若奉親於內,以行家人禮可也。今顧與百官同列,虧君體、損主威,不可為後世法。(《續資治通鑑長編》卷108)
疏入,竟然不報。仁宗時已年20,不再是幼主,所以仲淹又上疏請皇太后還政,亦不報,朝中一片譁然,甚至最賞識仲淹的晏殊也批評他狂率邀名,仲淹隨後請求補外,尋出為河南府通判。由此一事之發展來看,朝中大臣為保官位,多不敢直言,甚至宰相呂夷簡也有迎合之意,遠不如王曾能隨事進諫。
實則,劉太后垂簾日久,不免貪戀權位,頗羨慕唐代武后,曾問參知政事魯宗道:「唐武后何如主?」宗道回奏說:「唐之罪人也,幾危社稷。」太后默然。當時有人還建議為劉氏立七廟,以奉宗祀,太后以問輔臣,眾人多不敢回答,只有宗道一人說不可以,其理由是:「若立劉氏七廟,如嗣君何?」對趙氏而言是極不尊敬的。所以《宋史》稱揚宗道為人剛直,遇事敢言,人以「魯直」目之。自宗道於天聖七年二月卒以後,大臣中便無人敢向太后直言的。雖然呂夷簡心機甚深,但在明道元年二月仁宗生母李宸妃病故後,太后特意淡化,對如何殯葬的問題,呂夷簡的建言,確實展現了政治智慧,據彭百川《太平治蹟統類》卷6載:
妃始生帝,皇后即以為己生,使皇太妃(楊氏)保視之,宸妃默默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帝不知妃所出也。疾革,乃進位,遽薨,成服苑中,攢塗於嘉慶院。宰相呂夷簡奏事,因進曰:聞有宮嬪亡者。太后矍然曰:宰相亦預宮中事耶?引帝偕起,有頃獨出,曰:卿何間我母子耶?夷簡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劉氏乎?太后意稍解。夷簡請發哀成服,備宮仗葬之。
太后怕仁宗知道李宸妃是他的生母,所以忽聞得夷簡的問話,甚驚,便在簡單的回答一句話後,就帶仁宗回後殿,再單獨至前殿與夷簡議事,夷簡堅持要用安葬皇后之禮,喪宜自西華門出。太后最初始終不計,夷簡回奏道:「太后不許,臣終不退。」並嚴正的告訴內侍羅崇勳說:「宸妃誕育聖躬,而喪不成禮,異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謂夷簡今日不言也。」這種極機密的宮中之事,外朝大臣竟然都知道,必是先前的宦官外洩的,崇勳立即稟告太后,太后終於允許。次年三月甲午(初十日),劉太后也以疾逝世,竟然下遺誥尊皇太妃楊氏為皇太后,與皇帝同議軍國事,實在不合禮制。而仁宗時年二十四了,還要母后同議軍國事嗎?所以御史中丞蔡齊謁見宰相,進言:「上春秋長,習知天下情偽,今始親政事,豈宜使女后相繼稱制乎?」適於此時,范仲淹自陳州召還,任左司諫,也上奏云:「太后、母號也,未聞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此言尤警切動人,仁宗也應明白,身為帝王,要能英明善斷,遂詔刪去太后遺誥中同議軍國事之語,仁宗始真正親政。當時朝臣多推崇呂夷簡能調和兩宮,使政局穩定,但仁宗的皇后郭氏卻批評呂夷簡為人「多機巧,善應變」,此話也極切中夷簡之心術,使夷簡遭到罷免。仁宗既親政,或有言聖上為李宸妃所生,宸妃生前未受尊重,死非正命,喪不成禮,仁宗號慟不已,乃遣宸妃之胞弟李用和改易梓宮,驗視之,看到宸妃容貌如生,服飾嚴整,如同皇后。用和具實奏明,仁宗嘆道:「人言可信哉?自今大孃孃平生分明矣!」於是尊宸妃為皇太后,劉太后加諡莊獻明肅。仁宗的孝德固然可稱,但不能不佩服呂夷簡確實有先見之明。
從宋人的記載看,劉太后實是一位多心智、善權謀的女主,在垂簾聽政的初期,就留心對仁宗的教育,命儒臣孫奭、宋綬等選輯《孝經》、《論語》中之要言,配合前代帝王聖德之故事,輪流講說,以啟發仁宗明知孝道。又編錄太祖、太宗、真宗故事為《三朝寶訓》10卷,每卷10事,令帝每日閱覽,一再叮嚀要效法祖宗。還編了一部有關郊祀儀仗的《鹵簿圖》,先由翰林待詔高克明繪畫,備極精妙,再於其左用文字說明,由傅姆輩日夕侍上展玩,並加以訓釋勸誘,遂培養出仁宗仁孝的德性。此舉雖有利於太后長期稱制,但從整體看,仁宗實為北宋的賢君,更能鞏固趙家政權。不過太后稱制長達11年,總有些朝臣曲意奉承,晚年稍稍重用外戚,信任宦官,也極可議。所以在太后薨殂後,朝臣也常常批評太后垂簾時不當之舉,以激怒仁宗,所幸范仲淹及時上言:「太后受遺先帝保佑聖躬者十餘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仁宗甚受感動,於是詔中外「毋得言垂簾事」,遂免除了一場政治風暴。宋朝之制:皇后二字諡,稱制者加至四字諡,至慶曆四年(1044),改諡章獻明肅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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