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點都不想重返青春正盛的高中生活。
每當聽見有人說「當時真好,真想回去那時候啊」之類的話時,我就會在心底默想著,青春是很好,但如果真要時光倒退的話,我才不要回到我的高中生活。
我的高中三年真的是過得滿慘澹的。那時候大學數量比起現在少得多,想進大學,原本就比現在困難得多。偏偏我又碰上龍年出生這波嬰兒暴增潮,所以一路以來舉凡經歷的各種入學考試,人數都是歷年來最多,升學率因此就更低。
國中成績不好,考不上好的公立高中(當年高中數目也少),為了考上大學,只好進入標榜以考上大學為目標的私立升學高中。當年台北最出名的三所私立升學高中有三所,我進入了號稱最魔鬼訓練的那一間。
學校的特色是三年都必須住校,學費包含食宿費,高到被人稱為貴族學校。學校貴族,但學生一點也不貴族,像是送進集中營。地點位於當時真是窮鄉僻壤的山腳下,平日完全不可以走出校門,只有週六時才可以回家。校車把我們載出校園,然後隔天星期日晚上又把我們載回去。
別人要用三年上完的教材,我們兩年就必須上完。那剩下高三那一年要幹嘛呢?就是一整年的總複習跟不斷的模擬考。
每天作息按表操課,三餐集中到食堂用餐;白天上完課,晚上要在教室自習;十點多回宿舍假裝睡覺,半夜又得爬起來背書。老師、教官和舍監三管齊下,禁止男女交往(因此意外蓬勃了同志交往),路上見到學長還得敬禮說「學長好」的規定,完全服從的軍事化訓練。我在那裡待了三年,好像已提前當了三年的兵。
在這樣升學壓力極大的環境中,想也知道會有什麼社團生活呢?但即便如此,依照規定,每週的課表上還是有社團課的存在。
到底那時候學校裡有哪些社團呢?實在是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有體育性的社團,像是桌球社、籃球社,就是把那一節社團課當作體育課來上。另外就是我自己參加的社團,校刊社。至於其他的社團,記得很多都是空有其名的存在,我們俗稱的「海鷗社」──根本就沒事好做,每到社團課時,大家就像是海鷗飛來飛去一樣,在校園裡走來晃去。
校刊社是學校裡唯一的文藝性社團。對當時已經很喜歡閱讀課外讀物,也喜歡隨便塗塗寫寫的我來說,是唯一的歸屬。只是這個校刊社除了在製作校刊前有事好做以外,基本上大部分的時間也是個海鷗社。而且除了做校刊編輯以外,好像也沒有真正進行過什麼類似讀書會或創作的活動。雖然如此,這個校刊社畢竟還是最接近「非教科書」文字的地方,成為了我在高壓的生活中,每週得以固定逃脫小小喘息的地方。
為了準備各種考試,高中三年真正能有時間閱讀課外讀物的時間少之又少。對於創作這件事還很懵懂,不過早已經是個很愛寫作文的怪小孩了。於是,把每星期的週記、應考的國文作文全當成小說來寫,而校刊社的社論也變成文情並茂的長篇散文在發揮,如今想來也是培養出了我苦中作樂的適應能力。
忘記是不是透過學校校刊社的關係,或是老師的推薦,記得在高中三年的某一年,我曾去東勢林場參加過一次為期幾天住宿的高中編輯營。
去了以後發現,雖說是編輯營,寫的是新聞,做的是報紙,但其實在那裡聚集的高中生,都不是對新聞編輯有興趣,而是對寫作抱持熱忱和想像的真文青。後來經過許多年以後,那個營隊還真出了幾個作家,包括我。
那次的營隊,到底上過什麼課呢?早已沒有印象。不過,那幾天的合宿經驗,卻讓我在大學以後,真正開始寫小說時,轉化成為我編織小說情節的素材,日後成為我在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當中的一篇故事。
事過境遷,回想起我的高中生涯,雖然過得慘兮兮的(還因此把身體給搞壞,每年住院),一點也不想重返時光回去,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來,那三年根本就是讓我可以在日後好好寫出一本青春群像劇,內容豐富的素材累積吧。
好好把當下的生活過好很重要,即使覺得此刻你的生活不是那麼的愉快,其實也別太介意。要對喜歡文藝創作的自己有信心。把那些不順遂的經歷與低落的情緒,一件件的蒐集起來吧。因為有一天,可能將促成你鍵盤下的偉大作品。
張維中
以小説《岸上的心》、《501紅標男孩》踏入文壇。著有旅記《東京模樣》、《東京,半日慢行》、《日本・愛的魔幻旅行》、散文《夢中見》、小說《戀愛成就》與少兒讀物《野蠻遊戲》等書。東吳大學英文系、文化大學英研所碩士畢業。早稻田大學日本語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於日本任職訪日旅遊促進之媒體情報業。張維中官方網站:www.weizhongzh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