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映旋
一份全年無休的趣味作業
遇到這種時候，他準會頓一頓腳。
不論是在寺廟、餐廳、咖啡室、小攤販、裁縫店或牙醫診所，只要瞧見魚池、蓮盆或魚缸，他就會停下來，注視良久，評估魚兒生態環境是否平衡、魚兒是否健康。繼而與廟祝、店主、護理員攀談，了解他們的飼養心得。
完成了三部曲後，如甚感滿意，就喜孜孜的詢問他們：「可否歡迎新成員？」
如此大費周章的評估是否符合送魚標準，皆因昔日送魚給親友，不是小娃們的養魚熱誠過於短暫，就是忙碌的家長實在無暇照顧魚兒，以致折損無數。自此，他定下送魚的先決條件：對方必須具備基本的養魚經驗。至於水族館，為怕陌生人的魚可能帶有致病原，例必拒收。
確定了送魚行程，返家準備撈魚搬家，此舉必要小心翼翼，為免魚兒受傷或受驚。撈魚的小工具乃親自特製，即使是迷你魚缸的狹窄瓶頸，也難不倒它。先裁出一小塊舊絲襪，充當魚網，取其堅韌但柔滑、富彈性的特質，以免弄傷魚兒。再從塑料瓶切出瓶頸圈，並將塑料瓶的蓋子挖空。接下來，用絲襪包覆瓶頸圈，再旋轉蓋子把絲襪魚網鎖住。幼銅線被連番扭轉後，便化身筆直且強力的把手。
把魚兒搬進立體的塑料袋後，用外賣咖啡的隔熱腰封套牢。最終，放入盒子，又先內置氣泡墊，更添穩固，免去魚兒在運送過程中，那顛簸之苦。以前曾經碰過，已經暈頭轉向的魚兒，如果抵達新家卻遭遇霸凌時，是毫無招架能力的……
此後，每逢路過送養人家，總會入內探望魚兒。更送上家裏培育的各式油亮亮水草，一者為以後新生小魚提供屏障，二則把魚缸打扮得漂漂亮亮，有助維持養魚人家的興趣。其中水草「三色皇冠」，更是眾人皆愛：新葉初露，彷如旭日豔紅；未幾，即改披一襲嬌粉紅；成長後，又漸漸變身翡冷翠。生長過程，向上三百六十度環狀散開，茂密但層次分明，不同時期的妝容亦各有千秋，儼如是一頂壯觀而瑰麗的皇冠，鑲嵌了三種各自精彩的顏色寶石，故而得名。
送魚到愛魚人家，有點像放生，但放生是一次性的。經過他悉心栽培幾代後，魚兒益發強壯，外觀顯得更耀眼、基因更為健康，且繁殖速度遠遠拋離送出速度，這是一份全年無休的趣味作業。至於送魚，則幾乎是每周必完成的功課。那動力，應是源於對生命的尊重吧。
而這個養魚郎，退休後又兼任送魚郎，就是他。七、八歲開始便鍾情於魚。從老神在在、頭戴絨帽的長相又有點呆瓜似的獅頭金魚；頂著兩個七、八分滿的水球左扭右擺，淘氣十分的水泡眼（也屬金魚種類）；以王者之姿巡弋，同時會以炯炯眼神，凝視駐足觀看的人類的龍魚；舉止優雅卻靦腆膽小，動輒被嚇得衝來撞去的七彩神仙；光聽名字，孩子便愛的紅蘋果和月光魚；以及他至退休後反璞歸真，轉養那價廉、易養、易培養新品種，身披彩虹衣、禮服又多有眼狀斑點的孔雀魚。
笑擁半世紀的養魚樂。送出孔雀魚也快十年。
他，送魚郎，是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