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走出通貨緊縮的困境，日本銀行（以下簡稱日銀）提出了「物價上漲率1%」的通貨膨脹目標，並於2 月和4 月相繼推出追加性貨幣寬鬆政策。然而，政府部門及朝野兩黨卻仍不斷呼籲要有「更加寬鬆的」貨幣政策。面對擺脫通縮與財政革新這兩大課題，日銀和政府應該如何承擔起各自的責任？針對這些問題，記者採訪了日銀總裁（日本中央銀行行長）白川方明。
問：目前景氣看似好轉，但日銀仍持續推動追加性貨幣寬鬆政策，其目的何在？
白川：在2 月舉行的貨幣政策會議上，為了達成穩定物價的目標，我們把消費者物價指數的年增率設定為1%，且在這個目標達成之前，我們將會強力推動貨幣寬鬆政策。為了表明日銀的態度，我們不會光是動動嘴巴，而是將以行動來證明。因此在4 月底的會議上，我們說到做到，為的就是讓目前的景氣與物價改善趨勢確實地發展下去。
問：這些措施能夠帶來怎樣的效果呢？
白川：首先，它能夠降低長期利率。因為在景氣好轉、企業獲利率提高的情況下，我們仍將貸款的利息維持在低水準，如此便能助企業經營一臂之力。這樣的措施， 在景氣越好的情況下其刺激效果就越強。此外還有一個效果就是， 持續對企業界供應大量的資金，有助於降低企業在融資上的憂慮。
問：可是日銀自己也承認，消費者物價指數年增率為1% 的目標，在今年和明年都難以達成。這證實了貨幣寬鬆政策不足的說法。您怎麼看待這一問題呢？
白川：雖然我們沒能擺脫通貨緊縮，但自從消費者物價指數在2009 年夏天跌至負2.4% 的谷底以來，我們已讓跌幅逐步縮小，至2011 年度的變動則為0%。我們預期2013 年度的消費者物價指數年增率將超過0.5%，在不久的將來更會達到1%，日本的金融界有著先進國家當中最為寬鬆的貨幣政策。日本的銀行貸款利率平均只有1.1%，而美國為3.4%，即使是以計入物價因素的實質利率來看，日本的水準仍與美國不相上下，甚至是更低。
問：接著想聽聽您對金融政策與政治之間的關係有什麼看法。市場上流傳最近日銀頻頻祭出貨幣寬鬆政策的舉動是因為遭受了政治上的政治壓力。您怎麼看這樣的說法呢？
白川：不僅只是政治的世界裡， 人們在任何問題上都會產生不同的意見。只要日銀的作為和那些要求放寬貨幣政策的政治主張一致，人們便會說「那是屈服於政治的壓力」；反之，人們又會說「雙方的意見不一致」。總之，無論日銀怎麼做都會受到批評。所以說中央銀行的行動準則就是：先放下身段來傾聽各方的意見，再以維持經濟與物價的長期穩定作為唯一的考量來制定政策。我們可以說，日銀是基於自身的責任來做判斷，從來都不會受到經濟以外因素的影響。
問：朝野兩黨的部分黨員都認為，應該要修改《日本銀行法》，讓政府能夠換掉不聽話的總裁。您認為這樣做對嗎？
白川：為了實現經濟、金融的穩定，我們需要有立場中立的專家們以長遠的眼光來實現各項金融政策。也就是說，中央銀行的獨立自主是不可或缺的——這是從世界上無數的歷史教訓中所得到的結論。關於修法，我不做具體評論，但我要強調《日本銀行法》是我國經濟、金融領域的基本大法，如果要修改它，那麼我認為在顧及中央銀行的獨立性此一全球共識的前提下，針對修法進行長期而慎重的檢討是很重要的。
問：目前國會已開始審議消費稅增稅法案，但前景並不樂觀。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是不是會對金融政策抱有過度期待呢？
白川：國家財政一旦失去了信用，那麼物價以及金融系統的穩定便會受損，當民眾認為國家財政已破綻時，便會拋售國債，導至持有大量國債的金融機構蒙受巨大損失。如此一來，融資會變得困難，實體經濟也就跟著受到不良影響。
此時，中央銀行若是不設限地釋出資金以購買國債的話，日本就會陷入無法控制的通貨膨脹之中，這乃是歷史的教訓。總而言之，從根本上來支撐貨幣的穩定性，才能夠讓國家的財政持續下去。
問：您認為消費稅增稅法案會給市場帶來巨大的衝擊嗎？
白川：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但身為中央銀行的總裁，我有責任和義務要明確地表示，維持國家財政的可持續性是十分重要的。目前國債的價格之所以保持穩定，乃是投資人相信日本有能力並有意願要革新財政，因此，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應該在這份信任感尚未消失之前，將全力投入國家財政的健全化。
問：在這次的希臘大選中，承諾實施財政緊縮政策的聯合執政黨遭遇了挫敗。人們對歐債危機是否會因而再度引燃感到憂心。您是怎樣看待世界經濟的前景呢？
白川：我不知道希臘的政治今後將走向何方，但我認為，從去年夏天開始惡化的歐債問題，在今後嚴重惡化的風險已經降低了。儘管如此，存在於歐洲的根本性問題其實尚未被解決，而且要解決這個問題，還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美國也是，雖然企業部門的發展趨勢良好，但背負巨額房貸的家計部門方面，其資產負債的平衡則言之過早。所以，景氣要真正進入復甦期還得再等一段時間。
問：在這種情況下，若要讓日本經濟持續發展，需要具備什麼條件呢？
白川：日銀會透過貨幣寬鬆政策的執行確實地盡到我們的責任，但另一方面，有些問題僅靠金融政策是無法解決的。雖然因為人口老化的急劇加深與總人口數的不斷減少，使得日本經濟的成長率正緩緩地下降，但問題的根源並不在於人口的老化與減少，而是在於政府對這些變化反應遲緩。近10 年間，65 歲以上的人口比例由17% 增加到了23%，而與醫療相關的支出在GDP 中所占的比例僅從6% 上升為8%。隨著高齡化的加劇，某些領域潛在的需求會逐漸突顯，因此在這些領域當中，便會出現願意負擔高消費額的消費者。
另一方面，現有的商品市場裡則有打不完的成本戰、價格戰。因此，讓有限的市場當中的「血海」戰場逐漸縮小，並不斷開拓新的「藍海」市場，才是擺脫通貨緊縮的必經之途。
問：為了實現這一點，政府應做些什麼呢？
白川：政府需要具備一個價值觀，即接受經濟領域的新陳代謝，並在各種限制及制度面進行徹底的改革，使其能夠適應新的市場需要。另外，為了擴大外需，政府應該致力於使日本成為一個更加開放的國家，只要有意願，就一定會成功。中央銀行在透過金融寬鬆政策舒
緩「陣痛」的同時，政府應該要從正面著手解決問題。為了走出通貨緊縮的困境，金融領域的支持與促進經濟成長的努力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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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30 第25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