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這個時候，老是從開門爬樓梯開始，就一路聞得到那股香水味。刺鼻得像巨浪般洶湧也就算了，久久不散才是致命的原因。從一樓到我住的五樓，香味的波濤還持續向頂樓蔓延上去。「怪喔，現在還有人這樣噴香水的。」我停止鼻息，忍不住皺皺眉、嘟噥兩句。就像被突如其來的海浪當頭擊中，讓人閉氣同時眼冒金星一樣，兩眼昏花不說，最難過的，莫過於是隱約還能察覺到一絲異味，在鼻孔最裡端蠢蠢欲動。

不是明星花露水，也不是馬桶芳香劑的味道──那麼，是什麼呢？雖然堅強地憋著氣，但一路尾隨濃濃餘味上樓的我，還是忍不住自然地猜想著。也許是，因為銳不可當、痛苦難耐，才想知道禍首元兇是誰，那樣的心態吧。然而心裡篤定的知道，這絕對不是名牌香水成分裡看得到的檀香、麝香、佛手柑等一聽名字就很高貴的材料，也不是讓人一聞就想咬一口的檸檬、哈密瓜、葡萄柚等果調香料，更不會是因為坐在汽車前座太久，被直昇機芳香劑呼嚕呼嚕吹得身上某部位集中火力香兮兮的結果……那，就一定是花香了。我的嗅覺神經末梢開始分析那些威力強大的氣味分子，同時進行比對：鬱金香、曼陀羅？舶來品，不像；玉蘭花、七里香？太容易聯想到香蕉和元宵了，也不是。金盞花、波斯菊？牡丹花、紫羅蘭？……或者，它根本就不在天然植物提煉的行列裡，而是人工合成的化學香料？

對，一定是合成的。那種刺鼻的、存在感超強的香水，哪是萬物之神作出來殘害人類嗅覺神經的作品？一定是人類科學家，窮極無聊的時候東加一點這個、西摻一點那個，轟一下變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味道。這個女的大概也跟101真狗的庫伊拉一樣不是什麼善類，膽敢把這種東西搽在身上，一路招搖上樓，整棟公寓就有如陷入愁雲慘霧一般，居民們得乖乖等到兩小時之後味道散了，才敢開門上街，狼狽得很。

那……半夜的怪聲，也是從她家發出的囉？吱咯吱咯、依歪依歪，吱咯吱咯、依歪依歪，偶而還隱約聽得見呻吟一樣的呼吸聲。然後就是嘩啦啦的水聲。抽水馬達年久失修，樓層又高，半夜裡聽起來特別淒厲，吵得人睡不著……「如果不是在××，那就是，他們家有很多A片可以看。」我朋友在電話那頭這樣推測。我說少來了，哪個老公承受得了每晚的勞心勞力咧，每天換個男的還比較可能。也沒見過她身邊出現過哪個男的，只聽到樓上大門開開關關的，一個晚上要開個時來次；看她下班的時間，老是和我到巷口買鹹酥雞當宵夜一樣，這個女人……嘖嘖……

一但開始討厭一個人，就會越來越討厭下去。人家搞不好是先生重病不長進、養家糊口的勞碌女咧。我的朋友這樣回答我。可是是真的啊，就像她除了香水以外，還一定會有的基本配備就是高跟鞋。「喀、噠」兩聲表示兩級階梯，「喀、噠，喀、噠，咳嚓──」表示走到樓間，鞋底摩擦了一下。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還是可以清晰地聽見比一般人走路速度還要慢兩拍的喀噠喀噠聲，隔著門板傳過來。聲音越來越大，表示越來越接近家門口，節拍之間倘若稍微停留太久，會讓人有她在門口逗留不走的錯覺，加上無法不想起的香水氣味，隨時都有情緒失控的危險。「像拍恐怖片一樣，要休克了。」我這樣形容，朋友則說我太誇張，「搞不好有問題的是你喔──」在電話那頭嘿嘿嘿乾笑。

「咦？」等一下，難道是我的錯覺？原本遠在高樓某處「喀、噠，喀、噠」的高跟鞋聲，怎麼變成「噠、噠、噠」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像是中途一百八十度轉向、一步步篤定下樓一樣？我猶疑地、抬起頭，從樓梯把手縫中往上看，「不妙，」隱約看見她黑色蕾絲的長裙下襬晃啊晃的，而且真的正在一路往下走！一時間我也忘了該轉身落跑，只立在原地，等著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香水氣壓逐漸逼近。我緊閉雙眼，彷彿聽見全身上下所有毛孔在剎那間全部收縮凍結的聲音，像看見大野狼不敢開門的三隻小豬一樣發起抖來──

「剛搬來沒多久，還沒空打招呼，」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個長方形紙盒，笑容可掬遞給我：「我在『小天使鉛筆工廠』上班，家裡還有很多……來，拿去，不成敬意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