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身分證上的V,那是勝利的「V」。台東出生,離鄉很久,我對台東的印象,只剩星星點點,讓我慢慢回溯我與台東的記憶……
池上□松煙
2018年十月下旬,我特地回台東,只為了見識見識,稻田如何能成為舞台,舞台如何能與環境融而為一。
在這之前,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回台東了。
為了參與這場盛會,很早之前就訂好票,前一晚就從台北搭火車前往台東。車子過了花蓮,眼前的景觀讓人眼前一亮。鐵道兩旁都是農田,成熟的稻穗為大地鋪上一層毯子。風一吹,稻浪隨風彎腰擺頭,好像跳著歡樂的舞蹈。稻田通往山邊,深深淺淺、重重疊疊的山,有的離我們很近,可以看到上頭種的樹木;有的離我們很遠,只能看到上頭的雲霧縹緲。
火車已經開了一個多小時,平原景觀一路延綿,大片的稻田彷彿夾道歡迎著我們的到來。正午時候,田裡的黃被照得亮眼,燦爛閃著金光。這片海岸平原有一百五十多公里,不同的季節來到,都會有不同的田園景觀。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被催眠似的,走進了金黃世界。
其實,火車從台北往南,台灣西部也有平疇沃野的景致。只是西部的嘉南平原望不見青山隨行,多了分秀氣,少了分豪邁。
隔天下午,我們來到表演場地,果然舞台就在稻田中央,不是一個高高的台子,而是一個和稻田一樣高,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褐色平台。前方是中央山脈,後方是海岸山脈,近處的農家和農田、遠處的山巒和雲海,這些天然的布景瞬息萬變,每分每秒都不同。那天風頗大,風吹稻浪,也吹著陸陸續續進場的觀眾。不像國家廳院那種觀看演出的架式,不用刻意穿著西裝洋裝,好多鄉親彷彿剛剛才買完菜把東西堆放在牆角,接著就圍著頭巾出門看表演。
音樂響起,舞者專注的舞動著。男舞者穿著質地柔軟的褲裙,黑色的,遠遠的看都能看到長久苦練的肌肉。風呼呼的吹著,褲裙的飄動彷彿翅膀,我跟著舞者一起吐納,一起飛翔……心中有很多的悸動。
這塊我久久才回來一次的世外桃源,已經是很多人心中的夢土。然而,在我記憶中,台東的樣子不僅僅是這樣。
太麻里□風景
台東的真實樣貌,應該與自然、環境、永續這些詞語連結在一起,這塊遠離塵囂的土地,蒙著薄紗、帶著神祕、處處轉角是獨特的風景,是許多人心中的香格里拉。
更早幾年前的暑假過後,我跟著摯友繞過南迴,開車從高雄到太麻里,探訪住在新興部落的警察朋友。來到這兒,非到不可的打卡點就是櫻木平交道。台東有很多小小的平交道,無人看管,叮叮噹噹的警示聲之後,柵欄自動放下,不管風吹日曬雨淋,這樣的節奏從未改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發現這裡有動漫灌籃高手的場景,那個經典的畫面:隔著平交道,赤木晴子向櫻木花道,遙遙揮著手,男女主角青澀的青春,勾起許多人年輕的記憶。我到過「鎌倉高校前站」,那兒平交道與海的距離更近,湛藍的大海在陽光下亮眼。當綠色車廂的火車通過時,瘋狂的遊客擠在道路中央搶拍最佳鏡頭,小小的平交道擠滿朝聖的人,連當地居民都要抗議了。
相較之下,太麻里的「櫻木平交道」就顯得安靜優雅些。這裡平時人不多,駐足拍照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等待中火車駛近,有人開始歡呼,抓取最適合的角度,將自己的剎那化成永恆。
如果說櫻木平交道的美,是漫畫格子中小小的場景,那麼看到金針山的大片黃,則是奔放熱情的潑灑,完全跳脫框框架架。
為了看到這樣的大景,我們從朋友家出發,車子在產業道路得開上大約半小時的山路,金針花在深山中等著我們。從蜿蜒的山路往上,兩旁的道路有許多正在曝曬的金針花,那是一種有著深秋色調的橙黃。金針花是可以一邊採收一邊觀賞的植物,一株枝條上會有好幾個花苞,從青綠、黃綠、橙黃到盛開之後的金黃。盛開之後的花已經不適合採摘,只能用來觀賞,所以花農得每天摘採。沿路都可以看到曝曬的金針,面積之大,讓人忍不住期待著:山上,到底有多少金針花呢?
開車到山腳,還得走上一段山路,山徑台階兩旁,陸陸續續看到幾株金針花,夾雜在翠綠草叢中,風吹草搖,金黃色的花如眼睛般的眨著眨著。如同找到捉迷藏的夥伴,乍見花影心中十分驚喜,只是仍不免疑惑:只有這樣嗎?我們錯過花期了嗎?這些疑問在爬到山上,看到大片金針花海,全都得到解答。
那是多麼美麗的黃啊,豪氣的把整座山都妝點了;那是多麼的寬廣啊,從山上俯瞰,可以看到整個市區以及遠處藍色的大海。我想到的是詩人寫的「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是的,眼睛睜得再大似乎也無法一眼看盡,仰頭看著藍天,浮雲悠悠變化無窮,深切體驗到渺小的人置身在天地之中,滿滿的感動在心中轉了轉,似乎也只能讚嘆著說聲:「真美!」
台東,被山與海摟著,如果要看海,一定得來太麻里的曙光海岸走走。這裡是台灣第一個迎接千禧曙光的地方。當時曾經透過轉播,讓這裡成為世界的焦點。如今,喧囂歸於寧靜,只有當時的紀念牆、紀念碑說著歷史。
我們在傍晚時分來到這兒,淺灰色的沙子曬了一整天的太陽,赤腳踩在上頭依然有著熱氣。海天相連,雲朵潔白純淨,海風涼涼的吹著,每一次拂面而過,都吹走一些鬱悶煩憂。沙灘很乾淨,遊客很少,一個孩子踼著沙子嘻笑著,彷彿雨中蹚水而行。
平常日,這裡遺世而獨立,適合思考。但假如是特殊的節慶或活動,這裡會湧進滿滿的人潮。勁歌熱舞,男女老少,整個海灘花花綠綠的,適合狂歡。我們打聽下次什麼時候會有大活動,朋友回得極好:「每天都有日出,我們每天都可以看一次。」
是啊,山與海永遠都在這裡,只要你願意多留一點時間,就能看到風情萬種的各種風景。
鯉魚山□童年
從出生到滿六歲這幾年,爸爸媽媽在台東任教,我的世界是鯉魚山腳下、「台東師專附小」附近、正氣路上的小屋子。位於後山的台東,有山有海,受限地理與交通,一直是最慢被開發的地方。即使當時跟著媽媽到學校,正在讀幼兒園的我,聽聞有人到花蓮、到高雄,小小的我心裡都會羨慕得不得了,眼睛都要冒出火花了。如今回想起來,那時不懂珍惜,真是有些扼腕。
單單那六年,我記得很多事情。
正氣路上的家,是跟房東租的,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大床、床上擺放著衣櫃,一張書桌、一個放冰箱、櫥櫃的空間。屋外一棵大大的蓮霧樹,廁所廚房都在外頭,那是將近五十年前了,煮飯有瓦斯爐,但是媽媽還是常燒煤炭烹煮。
我常跟著鄰居孩子爬到蓮霧樹上,我個子小,要那些大哥哥大姊姊幫忙推。蓮霧樹上很多分岔,我會坐在上頭,挑著熟透的蓮霧吃。那時沒有那麼多蟲,每顆都多汁飽滿。蓮霧樹上的摘果小童,直到某一天從屋子外的浴室洗澡出來,一眼瞥向蓮霧樹,看到樹上盤踞著一條大蛇,肥厚粗大的身軀壓著我常坐著的枝枒,我嚇得立刻放聲大哭,從此再也不敢爬樹。
那個房子小小的,一家人總是擠在一起,是我們一家人最親密的時光。當老師收入不多,假日的親子時光卻都是好玩的記憶。我記得爸爸曾帶我們到隆昌海邊抓龍蝦,那時真的是抓起一隻隻黑青殼的大龍蝦,就在海邊烤著吃;我還記得屋前有一大片田地,隨著季節種不同的作物。有一次種的是大蒜,收割時媽媽也下田幫忙,那一天媽媽從早上做到天黑,不知道得多少工資,但家裡有一大籮筐的青綠色大蒜。
偶爾,媽媽會騎著腳踏車載我們到市區看電影,看什麼全忘了,只記得從後座摟著媽媽的腰,會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常坐在後頭睡著,原本環抱媽媽腰的手就鬆開,媽媽也總是馬上發現。有好幾次,媽媽會用她包頭髮的絲巾當安全繩,把我綁著。
住家離鯉魚山很近,有多近?我記得有一次爸爸跟朋友爬山,我因為腳痛沒有一起去。當他們爬到鯉魚山半山腰,我站在屋前小路上,居然還可以跟他們遠遠的揮手。那揮手的身影如今還深刻在腦海中,屬於我的台東童年,也永遠封存在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