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576年,慧可九十歲了,他和師弟曇林把善業寺的佛經、佛像、珍寶南遷到大別山脈天柱山的佛寺中,完成任務後,慧可帶著三個弟子行腳去。他們往西走,第三天到達今安徽省西南司空山主峰的高處,慧可找到心目中的修行處,那是一個大石窟,比他師父達摩的石洞大六倍,而且洞中還有滴水清泉。慧可一面帶著徒弟在石窟裡修行,一面等待傳人出現。幾個月後,山下的晉熙郡、岳安郡,廬江郡開始有人慕慧可之名,來石窟請益佛法。一日弟子領著一位居士進石窟來拜見他。慧可盤坐在蒲團上,看見走進一個相貌平凡,文士打扮,年四十許的居士,臉上愁雲密布,步履卻如行雲流水,這種不協調反而打動了慧可。居士抬眼看這位老僧,他面容枯瘦,卻眼神光潤,左袖空蕩,坐姿卻穩重如山,令他由衷敬仰。
居士向慧可叩拜後,面對慧可盤腿而坐,也不自報姓名,就緊鎖眉頭說:「弟子患風疾四年了,老是頭痛,一定是以前犯了很多罪業,請大師幫忙弟子消業。」
慧可的聲音細銳,石窟中盤旋著回響:「你把你的罪業拿出來,我帶著你做懺悔。」
居士心中回響著慧可的聲音,望著他空蕩的袖子,雪中斷臂求法的傳說此刻化為真實,他感到震撼,以前老是為自己的小缺小失而自責、後悔,都是在浪費生命,心力應該用在學習大師忘我的求道精神。於是他眉心舒展了:「我找不到我的罪業了。」
慧可點點頭,望進居士的雙眼說:「既然我們已經做完了懺悔,你就皈依佛法僧三寶吧。」
居士說:「親眼見到大師,我明白什麼是『僧』了。但是什麼是『佛』?什麼是『法』呢?」
慧可說:「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你懂不懂?」
慧可看見居士眼睛深處銀光一閃,他的回答清晰:「弟子懂了,罪性本是空,無形無相;心與佛與法是不二的。」
慧可枯瘦的臉出現一抹紅暈,具有大悟根器的人終於來了:「現在幫你剃度吧。」
居士開心地笑:「師父,好,非常歡喜。」
替他剃度後,慧可說:「你是僧中之寶,光照後世,法名僧璨。」
六年過去了,慧可帶著僧璨跟其他五個弟子,在石窟中修行,他們在洞口用石材加蓋了小佛堂、寮房、廚房,原來的石窟純作禪堂。582年九十六歲的慧可對僧璨說:「你已經開悟了,照我教的繼續修行。我下山以後,你就留在山裡修行。你個性溫和恭謙,紅塵世界這八年征戰頻繁,下山會遇劫難。有時間就寫詩作文吧,琢磨你的文采。十年以後再接引傳人。」幾天後,慧可在其他弟子面前把法衣傳給僧璨,然後帶著兩個弟子離去。諸弟子送到山腳,僧璨跪送時問:「請問師父什麼時候回司空山?」
慧可說:「不回來了。我去清債。」
慧可高瘦的身子挺挺的,步履比那兩個弟子還快,他已經九十六了,怎麼可能?別忘了祖師達摩教了他很多東西,包括瑜伽密法,用現代的話語來解釋,他具有打破體內體外之分把能量轉移的方法。
慧可帶著兩個弟子四處行腳十年後,回到他住過四十年的鄴城。這次他落腳在鄴城東北成安縣的匡教寺。匡教寺的住持帶著執事僧在寺門等候,迎接聲名四播、高齡一百零六的慧可。之後住持搭建高台講壇,請慧可登壇說法,講《楞伽經》,撼動四方,聽者一千人,這是中國禪宗有始以來首次辦的大型講壇。獨臂高齡的慧可本身就是傳奇,但聽眾入迷的主要原因是他說的內容,今天我們已經熟悉「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能成佛」的說法,但是在一千四百多年前,那是劃時代、非常民主的新觀念。人們震驚於自己的終極潛能。
匡教寺寺門斜對面的聖山寺有一位著名的教授師辯和,認為慧可說的法大有問題,連修成阿羅漢都要幾輩子,竟然說人人能成佛,不是在佛門煽動造反嗎?還有慧可一定會天竺妖法,才能年輕四十歲。辯和故意在慧可講經的同一天開壇,講《涅槃經》。要知道《涅槃經》講佛陀在涅槃之前,讓弟子們發問,回答他們各種修行的問題。佛陀講了各式各樣的法門、各種觀想之法,內容繁富,辯和的聽眾卻越聽越迷糊。結果可想而知,聽慧可的人越來越多,多到一千五百人,聽辯和的人後來只剩下十人,全是追隨他多年的弟子。
辯和在所謂的護教使命感驅使下,向他熟識的縣令翟仲侃,舉報慧可魔言惑民、日日聚眾,用意叵測。縣令逮捕慧可,以鞭刑逼供,受鞭時他只微笑,不發一語,當夜慧可就在牢房中坐化,嘴角含笑,時西元593年,隋文帝開皇十三年三月十六日,慧可壽一百零七歲。第二天他的弟子和信徒數百在衙門外含淚跪拜。縣令是個色厲內荏的人,他沒想到慧可入獄才一天就死了,怕信徒鬧事,謊說慧可認罪、畏罰自殺,把他的屍體曝於城郊。幾天以後屍體不但沒腐爛,反而散發濃鬱的沉香味。《成安縣誌》列傳九說:「棄於野,數日視之,異香馥鬱。」上百位鄉民圍觀、讚嘆。縣令驚懼之餘,派衙役半夜把慧可的屍體拋入漳河。慧可的五個弟子躲在樹叢中,本想等衙役離開後去撈師父的身體,但是卻呆立岸邊,月光下師父的身體竟然由水下升起,在河面上盤坐,而且逆流而上,這可是《成安縣誌》說的:「忽於水面趺坐,瞑目溯流。」弟子在岸邊跟隨,慧可的真身逆流到蘆村才停住。他們下水把師父搬上岸,後來那個村子改名為二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