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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23 第670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美學系列】蔣勳/字外有字——臺靜農先生紀念展系列1
【慢慢讀,詩】趙文豪/中心──關於近況
洪荒/春不老

  人文薈萃

【美學系列】蔣勳/字外有字——臺靜農先生紀念展系列1
蔣勳/聯合報

臺老師對他人斤斤計較的「藝術」,常常無意間透露一種不容易理解的隨性豁達。我問過他用什麼墨,油煙或松煙,他哈哈一笑說:「我常用墨汁,懶啊……」他的哈哈一笑,讓我想到魏晉南朝士族的佯狂,不是玩世不恭,不是草率,卻讓人覺得在「藝術」之外,臺老師心中似乎有更高的信仰與嚮往吧……

歲月匆匆,臺靜農老師已辭世整整三十年了。二○二○年十一月九日,是臺老師逝世三十周年。

三十年過去,沒有在歲月中消減,仍然有許多晚輩學生深深地懷念臺老師的學識、人品和他獨樹一格的書法。

由台灣好基金會策畫,籌備了幾個月,幾位敬愛臺老師的學生晚輩,五月二十四日開幕,在池上穀倉藝術館為臺老師辦一個小小的紀念展。

這個展覽,最初的構想純粹只是為了表達幾個晚輩心中對臺老師的敬愛。林文月、施淑,林懷民,我,許悔之,手上都有臺老師的書法,希望把這些作品集中,與池上以農民為主的居民分享。

池上藝術館遠在偏鄉,是六十年歷史的老穀倉改建,結構扎實,樸素無華,地方空間不大,沒有都會美術館的奢華熱鬧,在這裡,分享臺老師的手跡墨寶,讓當地大多數在土地中勞動的農民認識「臺靜農」,或許可以告慰青年時寫過〈地之子〉的靜農先生一生的社會關懷吧。

我們有很深的對臺老師的敬愛,但能力有限,希望這個展覽安靜不喧譁,在遙遠的偏鄉,做一個小小的紀念。連展覽標題也下得很低調「致敬愛的臺靜農老師」,下面是幾位提供作品者的署名。

最初很簡單也比較私密情誼的構想,後來加入了一些不同的元素。首先,我們想到臺老師生前捐贈給台北故宮的大件作品363公分長、67公分寬的〈鮑照飛白書勢〉,這是他最得意的代表作品,也最代表他結合北碑與倪元璐字體的獨創書法美學。

1984年他完成這件丈二大立軸,非常開心,立刻打電話到東海美術系辦公室找我,興奮地說:「什麼時候回台北,我寫了一幅好字。」

臺老師平日很少這樣說話,我聽得出來是創作者有神來之筆時的愉悅開心。我即日從台中回台北到溫州街看字。臺老師準備好了,他的宿舍不大,一張近四公尺的長幅書法鋪在地板上,從玄關一直拉到客廳,通過兩道門,氣勢磅礡,斑斕虯結,一氣呵成,真是過癮。

臺老師照例遞給我一杯酒,得意地說:「幸好寫的時候,沒有電話,沒有門鈴。哈,哈。」他爽朗笑起來,有種孩子氣的快樂。

這件作品後來捐贈給台北故宮,也蒙故宮同仁襄助,製作出原尺寸復刻版,在池上穀倉展出。池上居民農忙外有很多人熱愛書法,看到臺老師這件以「飛白書勢」為主題的大作品,一定也有所得吧。

「書法」究竟是什麼?東方藝術為何以「書法」為核心?

書家難得,北宋多少文人寫字,為什麼只是蘇、黃、米、蔡四家?

寫毛筆字的朋友一定常想這些問題,臺老師青年時隨沈尹默先生習書法,他當時是左翼憤青,魯迅看重的作家,作品總是為社會邊緣弱勢發聲,他,又如何思考「書法」的真正意義?

這個紀念展,蒙幾位朋友熱心參與,慢慢釐清線索,知道臺老師一些重要作品和文件,多由親近的學生林文月、施淑捐贈台大中文系。策展人谷浩宇多次奔走,得到台大中文系特藏組熱心提供,除了臺老師極珍貴的「白沙詩稿」等文件,更重要的是借展到一札書信,包括傅斯年,陳獨秀,許壽裳,溥心畬,張大千,魏建功,喬大壯,沈尹默,沈兼士……

我一封信一封信讀著,幾個對今天大多數人可能極其陌生的名字,許壽裳,喬大壯,陳獨秀,卻串連起臺老師北京大學,抗日戰爭成都白沙,一九四六年到台灣的足跡。

特別是許壽裳,傅斯年,喬大壯的幾封信,隱隱約約聯繫起1946-1949間的台灣,大陸,台灣大學,中文系,許多今日無人聞問的往事。

那些隱隱約約字裡行間沒有透露的人事糾葛,肅殺恐怖,忽然讓我懂了臺老師,懂了他繼許壽裳、喬大壯之後接掌台大中文系時的心境。

和臺老師接近的一段時間,他從不談這些事。

他在大陸因為和魯迅的關係,也因為參加左翼黨派,立場與執政者相左,甚受當局監視,幾次出入牢獄。

1946年臺老師受許壽裳之邀渡海來台,許壽裳是魯迅好友至交,他1946年6月到台灣,主持編譯館,接收戰後日本文物,網羅台籍菁英,開始整理台灣「昆蟲史」等重要文獻。1947年5月編譯館被裁撤,許壽裳失去館長職,因此接了台灣大學中文系戰後首任系主任,並撰寫了台大校歌歌詞。

1948年2月18日許壽裳深夜被柴刀砍死,這件離奇兇殺案,在台大造成不小的波瀾。喬大壯(也是魯迅摯友)續接了系主任,不久,好像沒有原因,頹廢自棄,不僅絕食,酗酒,而且身邊準備毒藥,隨時要自殺。喬大壯回上海,不久赴蘇州投水自殺,遺書四個字「責任自負」。

短短兩年,兩位系主任連續死亡,臺老師繼許壽裳、喬大壯兩位悲劇事件之後,接任台大中文系主任職,一直到1968年退休。

我常常想:臺老師當時接任系主任職,是什麼樣的心情?

讀《龍坡雜文》有悼念喬大壯的一篇文字,我以為是臺老最好的散文之一,文字不多,寫許壽裳罹禍慘死,喬大壯去祭弔,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荒謬時代陰慘的恐怖暗影:

「於是陪他(喬大壯)到季茀先生(許壽裳字)遺體前致弔,他一時流淚不止。再陪他回到宿舍,直到夜半才讓我們辭去。他站在門前,用手電筒照著院中大石頭說:『這後面也許就有人埋伏著』,說這話時,他的神情異樣,我們都不禁為之悚然。」

這是1978年臺老師追憶喬大壯的文字,至今讀到,也還是「悚然」。

接了台大中文系,二十年間,最被社會看重的青年作家,不再寫小說了,連論述文字都少,他專心書法,專心於酒,對聯出現「避席怕聞文字獄」的句子。線條困頓壓抑,在許多頓挫曲折裡遊走,頑強對抗,墨痕如淚如血。

在「悚然」中活著,臺老師的書法或許不只是書法而已,或者說,歷來「書法」其實都不只是「書法」,美,竟然是一個時代哭過痛過的歷史見證。

〈蘭亭〉書寫南渡一個落寞傷逝的春天,〈祭侄文稿〉是大唐安史戰爭鬼哭人號的血淚斑斑,〈寒食帖〉是北宋文字獄的荒謬頹唐自嘲。「書法」何曾是「書法」?如何讓膚淺自炫的輕薄者懂「臺靜農」,懂他在不寫文章,看似不對抗,隱忍活下來,卻在書寫裡留下了真正的「對抗」。

臺老師紀念喬大壯的文章依文章後的註記寫於「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距離台大中文系兩位系主任的離奇死亡,已經超過三十年。

這篇文字寫許壽裳的慘遭殺害,寫喬大壯的自棄自戕,要到1988「龍坡雜文」出版才為大多數人看到,已經是台灣軍事解嚴時刻。臺老師在長達四十年間的隱忍,像是生命的修行,最後完成在他的書法美學中。

我認識臺老師在一九七○年代,在巴黎的圖書館,看魯迅,看老舍,看沈從文,了解臺老師與三○年代左翼文學的關係,了解他對社會邊緣者的關懷,了解他的熱情與憤怒。

一九七六年我從歐洲返台,負責美術雜誌編輯,一天偶然經過裱畫店,看到臺老師一幅字,使我停住,看了很久,好像四十年間一個生命漫長沉默的修行都即刻懂了,熱情還在燃燒,迸散激濺成墨的斑斕,憤怒抑壓在扭曲的線條裡流走,「啊……」,我在街頭櫥窗停了很久,寫字,書法,可以使人心中長嘆,原來是要這樣理解一個書家在點捺頓挫間的生命情操,原來書法必須是「字外有字」。

●字外無字

臺老師的字給我的震撼,使我思考了書法美學在東方藝術創作裡的獨特架構。我認識了臺老師,常去他溫州街的宿舍,聊天、喝酒,看他寫字。他對書法卻談得很少,有時候拿出日本精印的王獻之《鴨頭丸帖》,這是書法名作,文青們圍觀,嘖嘖讚嘆,臺老師卻自顧自抽菸,喝酒,有意無意丟出一句:「我看,也不怎麼樣。」

臺老師對他人斤斤計較的「藝術」,常常無意間透露一種不容易理解的隨性豁達。我問過他用什麼墨,油煙或松煙,他哈哈一笑說:「我常用墨汁,懶啊……」他的哈哈一笑,讓我想到魏晉南朝士族的佯狂,不是玩世不恭,不是草率,卻讓人覺得在「藝術」之外,臺老師心中似乎有更高的信仰與嚮往吧。

這次整理臺大中文系珍藏的書信,讀到陳獨秀給臺老師的信。

陳獨秀是五四運動新文學的領旗人物,中國共產黨創始人,創辦《新青年》,發表魯迅系列小說,領導一代菁英的社會思潮。

如果粗淺認識陳獨秀,會在他身上貼上簡單的「革命者」的標籤,然而,或許應該認真讀台大珍藏他寫給臺靜農的信,一個革命者,一個共產黨的領袖,一個社會運動的先鋒,他給青年晚輩寫信,今天讀來依然發人深省。

這次展出陳獨秀寫給臺靜農的信一共兩封。一封寫於一九四○年,一封一九四一年。第一封信裡提到老舍,並請臺靜農代向魏建功要一冊《天壤閣》的甲骨文存,也談了些他對甲骨文的看法。

第二封信談到沈尹默,有一段非常重要的文字。

沈尹默在北大主持書法研究社,是臺靜農的書法老師。臺老師曾親口告訴我,他原來臨寫王鐸,沈尹默以為王字「熟爛」,臺老師才親近了倪元璐和北魏石刻。

陳獨秀在信上問到沈尹默現居何處,讚美了沈在書法上的用功,但筆鋒一轉,說沈尹默「字外無字」,所以三十年來字沒有變化。

我大吃一驚,原來書法不只是用功「寫字」,沈尹默用功寫字三十年,為什麼陳獨秀說他「字外無字」?

這一段書信原文如下:

「尹默字素來工力甚深,非眼前朋友所可及。」這是讚美沈尹默的用功。他們都是北大老友,看到一個人三十年來孜孜不倦用功寫字,當然佩服。然而陳獨秀是真性情的人,他論事為人從不敷衍,因此,有下面一段發人深省的評論:

「然其字外無字,視卅年□(前)無大異也。」

這封信臺老師帶在身邊,一九四二,陳獨秀逝世,一九四六,臺老師到台灣,這封珍藏在台大的信,信前有臺老師晚年小字註記:「論書法,批評沈書」。

沈尹默曾經帶領臺靜農習書法,然而陳獨秀看到的不只是書法,而是書法之外必須「字外有字」。

「字外有字」就不只是用功於書法,不只用功於寫字,而是更多「字」與「書法」之外的關心吧。

五十歲之前,臺靜農是習練書法,五十歲之後,臺靜農擺脫了「字外無字」的拘束,他信筆揮灑,字裡行間,墨的斑斕,筆的虯結,書寫著一整個時代的苦悶、驚惶,書法是不說話的,所有不能說的,都化作斑斑血淚,線條墨痕,不說處,有許壽裳,有喬大壯,有林茂生,有魯迅,有陳獨秀,知識分子如何在亂世活出自己,如何用不同的方式對抗荒謬驚恐,如何隱忍存活,在壓抑阻滯裡殺出一條生命不屈不撓的頑強,那就是陳獨秀信裡告誡的「字外無字」吧。

同樣一個漢字,同樣的「一」,只是一根線條,每個人都一樣,但是我們認得出——顏真卿的「一」,我們認得出弘一大師的「一」,我們認得出臺靜農的「一」。他們都寫出了自己生命的「一」,都做到了「字外有字」,這才是書法美學的核心所在吧。

漢字書寫,一張白紙,一錠墨,一支筆,如此簡單,知識分子長時間寄託其中,完成自我生命的修行,王羲之如此,顏真卿如此,蘇東坡如此,倪元璐如此,弘一如此,臺靜農依然如此。

也許到池上穀倉走一走,看陳獨秀的信,或只看臺靜農下筆寫「一」,如何在一根線條裡「字外有字」。

●臺靜農借展文物作品,感謝陳文茜小姐多次奔走協調,穀倉藝術館特囑致謝。


【慢慢讀,詩】趙文豪/中心──關於近況
趙文豪/聯合報
「一切安好如初。」

準備這樣寫下

偶爾凝起如此被指認的信

活得不像自己。偶爾

滿懷歉疚,偶爾哭得人模人樣

像突然聽見老歌時

皺得像一張抽換政權的舊報紙


關於句末提及的遠方

當他人問起時,

冷僻如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裡最

角落的藝術品;

你哼著一首不太流行的歌

手指沾上紙上的油墨

在窗邊描摹輪廓,掀動

沒有邊界的黃昏

時間終究沒有跟著轉動

僅僅默默穿過

那些身邊的預言。抽換雨季


洪荒/春不老
洪荒/聯合報

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腔起伏,「大姊,你為什麼要換大盆?」我豪情萬丈的說,「讓它空間大一點,自由啊,長得更好。」他又深吸一口氣,「你家院子有種植物嗎?」我天真爛漫的回答,「有啊有啊。」他再問,「那你家植物長得好嗎?」我開始心虛了,「就是長不好啊。」他翻一個白眼,聲音大起來,「那你想那麼多幹嘛?你現在只要把它『養活』就好了。」……

連仙人掌都會養死,這種人就是「黑手指」,我。

我喜歡阿貓阿狗,對花花草草敬而遠之,不是不愛,是怕它們死。但是,我家一如許多人家,在時間歲月裡,累積很多不知來歷的東西,其中就有一堆七歪八斜的盆栽,堆在角落養蚊子,讓人一看就心煩意亂。三年前,人生重開機、斷捨離,其中一項就是把院子半死不活的植物,全都拔了、砍了,當時身心俱瘁,加上肩頸受傷,把它們丟上垃圾車時,不可承受之痛讓自己幾乎掉淚。那時只想回到最簡單的生活,只跟自己和貓相依為命。

人和貓,需要陽光、空氣、水,當時不知道,身為地球子民,花、草、樹其實也不能缺。漸漸的,鬼使神差,我又開始買盆栽了,第一盆是花,藍色的斑葉瑪格麗特,美得令人屏息,它喚醒了我年輕時的夢,我不是想要有一座藍色花園嗎?自己來建吧。果然是作夢,哪有那麼容易?花謝之後,瑪格麗特就像生了大病,連葉子都難看。花開必然花落,半點奈何不得,我大幅修正自己的植物政策,開始種一些觀葉類的灌木,顏色越怪的,我越喜歡,譬如,「黑玫瑰竹芋」,讓我一見鍾情。只是我常常遠行,十天半月才能回家,雖有請人來澆水,但每次倦遊歸來,踏進門,仍像進入聊齋後半段的場景,紅葉碧桃盡成亂草,萬物垂頭。

我種什麼都死,但媽媽、姊姊、好友卻幾乎都是植物達人,她們總是不死心,不斷教我,並送我一些粗壯的盆栽,說它們如何「健」,不管不理都不會死,鼓勵我再接再厲,但是,任何植物在我家最後都會變成草,形容枯槁,令人歉疚。去年底,好友郎郎送我幾盆多肉植物,殷殷叮囑了一些生存照護要點:不能不澆水,但絕不能太濕;不能陽光直射,但一定要有光。說完,她看我一臉茫然、惶然,一副沉重又心虛的樣子,她笑了,「你一定會養死」,她把盆栽交給我,輕鬆的說,「沒關係,死了我再送你」。就在那剎那,我覺得陽光進來了。

不再患得患失,植物和我好像一起解脫了。我不再覺得它們應該怎樣,若不怎樣,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譬如,郎郎送我的「樹馬齒莧」本來是暗紅的,小小的,長得像玫瑰,趴在土面上,玲瓏可愛,現在卻直挺挺的離開土層十公分了,而且變綠色,儼然是另一種植物了,但頭好壯壯,我又何必執著它初來的樣子?而另一盆種在珊瑚上的「落地生根」,也很爭氣,好幾片葉子邊緣長出一朵朵像花一樣的小植體,每朵小植體都是一個獨立的新生命,摘下一朵放在另一個盆裡,就又長成一株。

我開始有點自信了。有一天,看到鄰居丟出幾盆懨懨的「金錢樹」,我把它們拖回來,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盆併成一個大盆,兩三個月後,它們居然昂頭挺胸,綠得發亮。我一直不喜歡金錢樹,雖然我很愛錢,退休後尤愛,但很不愛人家直接把植物叫作什麼金錢樹、發財樹,或者在上面掛一堆紅蝴蝶結、金珠鍊,若非是人家丟掉的,我絕不會花錢去買一棵叫「金錢樹」的植物。但我收養的金錢樹長得太雄壯威武了,忍不住讓我想多了解它一點,上網查了,才知金錢樹叫「美鐵芋」、「雪鐵芋」,還有另一個漂亮名字,「澤米葉天南星」。金錢樹的花序如佛焰,葉子像向天舉拜的雙手,耐陰耐乾,而且幾乎沒有什麼病蟲害,有什麼比這更勵志的植物?

因為金錢樹,我開始對其他名字有「錢」的植物有興趣,後來又花錢買了「吊金錢」,一種蔓藤,葉子如心型,別名「愛之蔓」或「一串心」,耐陰,不愛肥。還買了「串錢藤」,別名「鈕釦玉」,日本人叫它「綠太鼓」,肥肥的小葉子,耐陰耐旱。這些被人想成「錢」的植物,都有很美的別名和性格,如果它們是人,竊以為應都是「君子固窮」型的,是「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的顏回。

那次鄰居丟掉的植物,還有一盆像蘭草,我養了一陣子之後,發現它有病,葉下長了白白粉粉的網,應該有蟲,我不知道應該噴什麼藥,只能把它每片葉子洗了一遍,盡人事,覺得它活不了,半個月後,它居然鮮跳起來,一大叢彎彎的長葉,在高高的白瓷盆裡,隨意自在的垂下,像綠色的大花盛放,姿態好極了,我把它放在陽台一角,來客無不讚美。我用植物識別app查了,它有一個神氣的名字「白肋朱頂紅」,一種孤挺花,又名「君子花」,我撿到寶了。

春節前,各家大掃除,我家門前忽然出現一棵小樹,營養不良,瘦瘦高高,樹冠稀疏,像個蒼白少年。里長的弟弟說,是某戶頂樓鄰居棄置的。我不知他們為何把它放在我門旁,我認定它是一個禮物,趁女兒回來過年,請她們搬進院子。一個多月後,它仍然奄奄一息,沒有一點振作的意思,我一度想把它再弄出去丟掉,媽媽極力阻止,「你女兒費好大力氣才搬回來,留作紀念吧」,我覺得有理,後來只要看到那小樹,就想到女兒,也許它也感應到了,一天一天健康了起來,並開了一點小花,結了一些小豆。我用app查了名字,說是「東方紫金牛」,又叫「山豬肉」,別名「春不老」,鳥兒愛吃它的果實。可不是,我家現在每天早上都有鳥叫,白頭翁站在門前電線桿上,只要貓不在院子,牠們飛進來啄一顆豆子就走。

自從收養鄰居植物成效斐然之後,我越來越愛逛花巿。「子入太廟,每事問」,每次去花巿,都像上了一堂植物課。我上回去花巿,又補了一些多肉,付帳時請教花商,我回去後要把現在的三寸盆換大盆,應注意什麼?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腔起伏,「大姊,你為什麼要換大盆?」我豪情萬丈的說,「讓它空間大一點,自由啊,長得更好。」他又深吸一口氣,「你家院子有種植物嗎?」我天真爛漫的回答,「有啊有啊。」他再問,「那你家植物長得好嗎?」我開始心虛了,「就是長不好啊。」他翻一個白眼,聲音大起來,「那你想那麼多幹嘛?你現在只要把它『養活』就好了。」那時正是新冠肺炎席捲世界時,各地封城、封州、封國,美國股巿一周熔斷三次,台股狂瀉,各國確診、死亡人數飆增,西班牙把溜冰場改成臨時停屍間,英國王子、首相、衛生大臣都被感染,英、德都警告人民,六成的人會被感染,台灣街頭沒有人不戴口罩,我在捷運上還看到一個年輕人戴著防毒面具。活著,第一要務。

不能旅行了,宅在家裡,照顧植物時間多了,我把不同品種的多肉和豔麗的「嫣紅蔓」組合在一起,高高低低,大紅大綠,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在作畫。我也買了一盆「花葉絡石」,把它吊在「東方紫金牛」上,花葉絡石顏色繽紛,粉紅、粉白、粉綠,長長柔柔的細枝被風一吹,粉色的葉子像蝴蝶翻飛,連仍然瘦弱的「東方紫金牛」都看來有精神了。

我家院子有很長一道牆,我一直想沿牆種一排竹子。「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這首詩說的「深林」就是竹林,若在台北能以竹為牆,真是富戶了,但我始終沒有認真行動,而這次疫情太長太久太苦悶,決定給自己一個出口,試試種竹。朋友阿雲慷慨剪來兩大把她的唐竹和金絲竹給我,一再強調「插枝即活,很『健』的」,她告訴我,先把上半部的三分之一枝葉去除,不要浪費營養,「勇敢剪掉」,她知道我是黑手指,「不要擔心,死了就算了,我再送你」。

心不死,春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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