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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5 第689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書評│小說】洪明道/佮田閣佮地
人文薈萃 【2020作家巡迴校園講座】蘭陽女中場/小地方寫,寫小地方

  今日文選

【書評│小說】洪明道/佮田閣佮地
洪明道/聯合報
《賀新郎》書影。(圖/九歌提供)
《賀新郎》出版,很榮幸今日能來說些吉祥話祝褔這本書,當然也有一些真心話。

在我初探小說藝術時,楊富閔已是在課堂裡發光的文學新人兼助教,出版了《花甲男孩》,容我稱呼為學長。當時我驚異於其中語言的切換,以及文言和台語兩個極端的衝撞。富閔擅長借用漢字之形體、華語之音來逼近台語,比起台語內借音的歌仔冊,反倒近似於台語歌KTV字幕。迸發出來的是台灣地上的故事,也開啟我對小說樣貌的想像。

一轉眼已是十年,學長的創作已積累不少。不過,自選集《賀新郎》僅有〈暝哪會這呢長〉出於首本小說集,其他更多的部分來自於《解嚴後臺灣囝仔心靈小史》、《故事書》,也有幾篇是《休書:我的臺南戶外寫作生活》的作品。這些篇章揭開小說世界的布簾,讓我們看到背後的山川草木,更偏向是「散文的楊富閔」,或許藏著寫作者對自我的構築。說是散文卻又不夠精確,這些篇章脫去小說性的結構,在散文、雜文邊界遊走,有意識的實驗著。

這些篇章保持著接近玖壹壹的方式,在語言文字上製作remix,在結構上爭取自由。〈大內楊先生十二位〉正如賣藥仔,一一介紹人物出場;不少篇章如〈纍纍——大西仔尾的故事〉則以地理為主要敘事脈絡。這些都打破了以情節或主要人物為主線的敘事原則,遵守這樣的原則大多能成功牽引讀者的視線。捨棄原則後,面臨的是實驗伴隨著的風險,一操作不慎,段落和段落之間容易散失緊密的意義的連結。

這些篇章以「我」的眼睛和趣事吸引著讀者,略略平衡了這樣的風險。面對荒蕪的、悲涼的、人跡罕至的風景,「我」的眼睛看出去,照出感傷中參雜和解和欣喜的內面,或轉化為帶有童趣的新感受。

有土地、地上的人、人的記憶,《賀新郎》還有人和人之間的牽絆,這部分總能強烈地從紙上傳遞而出。〈我們現代怎樣當兒子〉台灣親緣情感中表面上的弓(king)、骨子裡的熱,在兩代的兒子身上傳承著;〈為阿嬤做傻事〉末段凝視遺照的運鏡、儀式完後的親族反應,情感力度強勁而真摯。

《賀新郎》所羅列出來的迎親隊伍,已經有袂□的範勢。這列隊伍標誌著在華語為中心的台灣文學中,有彈性的台語滲透和發聲嘗試,並且將虛浮的空間進行接地。不過,這樣的台語發聲策略到了台語文邁向建制化的路上,能夠站在什麼樣的角色,仍有待思考。在這個文學益加多元化的時代,也許本土的意義在於將各種類型的空間和語言接地,蹲低身子,然後再高高跳起。不同時期發表的《賀新郎》正讓我們看見了蹲低的過程。

這陣娶嫁的隊伍就欲到位矣!將來新人會對佗位去,我也毋知,但是佇心內恬恬仔期待。書中的文學夢有如月光,時時照映在字字栽種的田園。我期待太陽、期待月亮,也期待偶爾沒有月亮的晚上。我欲將茶杯捀(phâng)低低,祝你的文學佮田閣佮地!


  人文薈萃

【2020作家巡迴校園講座】蘭陽女中場/小地方寫,寫小地方
吳佳鴻╱記錄整理/聯合報
馬翊航(左起)、郝譽翔赴蘭陽女中演講,趙弘毅老師主持。(圖╱本報記者黃義書攝影)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蘭陽女中

時間:2020年3月4日

主講人:郝譽翔、馬翊航

主持人:趙弘毅

第十七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的第一場校園巡迴講座來到蘭陽女中,因疫情緣故電梯停用,拾階走上五樓抵達幽靜的演講廳,午後的光與微風從蘭陽平原透窗拂來。由蘭陽女中趙弘毅老師主持開場後,郝譽翔的演講也從蘭陽平原的風景開始,她自述稍早驅車從台北而來,穿過漫長雪隧而進入宜蘭的時刻,就像是一趟奇幻旅程。台灣雖是小島,實際上在不同的鄉村地景,都可以是不同經驗孕生的「小地方」,就像是從台北到宜蘭,雖然並非是漫長的旅程,但在隧道兩端,也有著不同的風景與生活經驗,而這些不同的經驗與感受如何轉化為文字,就是文學書寫的重要課題。

當我們在地方寫作

如果要問寫作應當「如何開始?」、「寫什麼?」時,或許也可以思考「我在哪裡成長?」、「在哪裡寫作?」郝譽翔談起在大學教授寫作課程的經驗,提及近年來年輕的創作者中,流行的書寫題材往往與科幻、穿越有關。涉及的故事情節固然奇想連翩,但有時也可能在遙遠的異界之中耗費太多筆墨,而忽略了最可貴的題材與情感,其實就在生活周遭、在寫作者成長與生活的小地方。最重要的文學作品,往往奠基生活經驗的深刻體驗與思考。文學如何感動人,或許不是通過架空遙遠他界的科幻故事與穿越情節,而是源自真實個人經驗昇華而成的情感。

以白先勇《台北人》為例,小說的書寫並非建立於空想,而皆有具體的時空脈絡。台北雖小,其實仍有地域差異,公館、北投與木柵顯然就各具特殊地景特色,不能一概論之。觀察《台北人》中的路名,可以發現故事幾乎集中在台北市東區,大略而言即是東門以東的區域。由於1949年以降大批軍民撤退來台,為解決大批外省軍眷的生活問題,因而向當時仍荒涼的城東區域開拓。《台北人》所寫的,也正是當時外省軍眷的台北故事。

又或是黃春明寫羅東、邱坤良寫南方澳,或是王禎和寫花蓮。王禎和筆下的花蓮並非是田野景致,而是有著許多商家店面的花蓮市區,這正是因為他自小成長在市鎮而非田野間的緣故。從白先勇的台北東區到王禎和的花蓮市,從張愛玲的上海到楊富閔的台南大內,人的記憶都脫離不了成長的地方。

回憶自身的經驗,郝譽翔敘述自小隨母親北上,所接觸的台北是城市邊陲的北投,從小望著田野長大的她,多年後回望成長經驗,發現最難以忘懷的小角落正是北投,就像是青春經驗的培養皿,深藏了無限的心事與感動。郝譽翔將問題拋回聽眾:你是否也有最充滿情感的小角落?寫作或許就是打開記憶空間的那把鑰匙。

好地方/壞地方?

馬翊航從楊雙子的《花開時節》談起,小說中寫女大生穿越至日治時期的大家族,在層層陰影疊映的殖民時代,重新學習日語與傳統儀俗。在穿越小說的體裁下,隱伏的其實是一系列問題:「為什麼關於自己的祖母、自己土地的記憶,我什麼都不知道?」這背後潛藏的是彌補歷史的缺憾,也是追問個人和土地的連結。

從小在池上長大的馬翊航,回憶起少年時期在花蓮求學,曾被同學笑鬧譏刺:池上有火車、有自來水嗎?這麼說來,成長之地或許不僅有美好回憶,也可能帶來傷害。正如同過往成長的記憶,或許不僅閃耀光亮,也可能處處瘡疤。然而,書寫池上並非出於對土地的驕傲,而單純因為「我只有這個地方」。因而,書寫小地方的意義或許不再於重彈城鄉對立的老調,不再於評判空間的好壞高下,而是發現不同地方之間的細微差異,正如同最好的作品往往不給出評價與結論,而僅僅描述什麼正在發生。回憶起大學時期常在台北公館一帶以「小地方」為名的小酒館度過許多時光,在挨擠著鐵皮屋、回收車的汀州路小巷裡,總共只有十個座位的小酒店,總是來去著文壇的不同面孔。小地方的經驗,或許就在於它有特殊的時空感受與遊戲規則,給予特別的時空體驗。

從池上到小酒店,小地方牽涉的,或許是甜美又充滿傷害的年少時光,而未必人人都喜歡晶瑩光亮卻可能也尖銳布滿傷害的成長經驗,導致難以驟然描繪、開始敘述。也因此,觀察作家書寫的小地方,重點或許不僅是寫什麼,也是如何在書寫中啟動記憶、走入塵封的小地方。

如果說一般以鄉土為題材的敘事,常常容易陷入套路式的框架故事,反而無法表述具有真實感的鄉土經驗,楊富閔的書寫,則是找到不同的孔徑,在故事中再次成長,重新找回鄉土經驗。

〈暝哪會這呢長〉的故事敘述一個離鄉的姊姊,以及在姊姊部落格化名家族死去老人留言的弟弟。科技在故事中,並不是使人疏離的元素,反而是通過科技的介面,重新展示了舊日的家族網絡,並重新連結鄉土經驗與人際關係。人與年老的關係,乃至於逝去的親人,都通過科技界面與古老儀式的混合而再次連結。

在故事最後,當祖孫三人乘上發財車離開小鎮時,小說其實迴避了傳統式的團聚景觀,而展示了鄉土環境中社會結構的老去與變化。因此,相較於訴諸科技與人際的疏離、城鄉的對立,楊富閔通過科技媒介傳遞訊息的方式,傳達出當代情境中具體而真實的地方體驗。在《我的媽媽欠栽培》中,〈我的小學教育〉則寫到鄉下由於人際網絡十分緊密,因此小學老師就是阿嬤的小學同學,上學就像是一種軟性監視。在他的書寫中,並不只是回憶靜態的往事,而是用小學故事來敘述人和人的關係網絡。敘述偏鄉聯絡簿、理想的課表與小學校,其實像是把自己變小,通過文學的技術替自己,也替讀者補課。因為那些經歷過,卻未曾足夠明白的偏鄉,其實都是一生待補的習題。

指認萬物的名字

對書寫地方而言,如何通過細節脫離刻板成見、恢復空間感是重要關鍵。以黃春明〈兒子的大玩偶〉而言,小說中的生活空間充滿細節,勾勒出鮮活的小鎮風景:隨著小說敘事中坤樹的行走軌跡,可以一路沿著火車站、站前路、中山路、民權路再到國小與旁邊的妓女街。在空間中,一切事物的細節不僅清晰可辨,而且可以一一指認出名字:道路、商店、盛開的花樹與招牌皆然。

郝譽翔以自身書寫北投的經驗為例,她曾收到讀者回饋,批評她所聚焦的,根本不是一般印象中的北投。然而她反問,一般觀念中的北投是什麼?是山上別墅、溫泉勝地的北投嗎?或者,是歷史語境中的色情之鄉?她所成長的北投,卻是山下窄仄的舊寓,像是周星馳電影《功夫》中的舊城寨,才是她最真實、不同於刻板印象的成長經驗。

當時母親帶著二姊與自己居住的空間,是六十坪分成十餘房,所有人共用一個廚房及兩個衛浴的分租房。記憶中的北投,是外地異鄉人移居北部,暫時棲居的北投,是油漆工、推銷員與打工族賃居聚集的所在,其中一位神祕的房客,甚至是在報紙上看見他上銬的報導,才發現是一名通緝犯。郝譽翔的北投,頻繁出現的不是泡湯旅人或尋芳客,而是社會底層的販夫走卒。回憶起年輕時從不展閱地圖,心情沮喪時任意隨著一條路不斷攀緣向上,總是能找到陽明山上散心。又或者,往北向著淡海的方向而去。唯有從生活經驗的具體細節而不是刻板印象,郝譽翔才得以指認自己真正認識的北投。

比起刻板印象與現成套語,細節顯然才是掌握文學作品好壞的關鍵。例如有的文章寫到「百花盛開」,可是「開的到底是哪幾種花,或者根本沒有花?開的花究竟是桂花,還是梔子花?」套語的使用、刻板印象的再挪用,都會導致文章只在文字表層上用功,卻未在情感上面對自我誠實探索。郝譽翔叮嚀寫作應該要回歸真實的感受,從溫度、觸覺等細節一一表述。唯有從自身體察的細節,細膩指認萬物的名字,才能締造屬於自己動人的小地方。

在無從解釋的星夜下

馬翊航則從具體的經驗,分享自己是如何感知、觀看地方。在日本三年一度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時節,馬翊航抵達豐島預備參訪神祕的豐島美術館。由於禁止一切攝影,甚至不允許遊客以有顏色的筆繪畫豐島美術館,因而使得參觀者只能調度自己的眼睛與身心感受館內細節。他走入純白橢圓形的館中,和其他遊客一同屏息俯首,觀看地面上的水珠一一滲出表面,再隨著高低不平的地勢四處迸散又匯流、又迸散……,你必須全副感官投入其中,去感覺有什麼事正在發生。譬如在電視上看連續劇時,我們總是迫不及待想要快轉、直接跳過一切鋪陳抵達結局,但重點卻往往在過程中的細節。

觀察細節之後,進一步的書寫或許是要安排經驗、剪裁或串接材料。但是剪接手藝不見得要化繁為簡,也可以用緩慢的手勢拉長時間,因為唯有緩慢才能喚回記憶。例如,李渝〈朵雲〉中的敘事,寫眼鏡鏡片上的雲,就是時間的悠緩與延宕,通過細節喚回推遲的記憶。從地方感到身體經驗,郝譽翔與馬翊航從自身豐富的創作經驗及閱讀積累,為聽講的蘭陽女中同學們指引了文學技術與感知方式。曾為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得主,現任教於蘭陽女中國文科的趙弘毅,不只以自身創作經驗認同了講者的提點,也鼓勵在座的女中同學書寫親身體驗的蘭陽故事。唯有開始提筆指認事物的名字、以文字收留所有難以定義的經驗,才能夠真正回到自己的「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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