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地的第一個音符。鏗然一葉，你來了。秋聲發乎樹間，你的小小曲兒是飄入的一片秋葉。請進來，並且把身後的門輕輕掩上，你是安寧。◆
深可沒膝的酒精流滿地。因你的酒醉而發熱的應該是別人的腦。在地上，到處都有你流浪的悲傷如碳的足跡。立碑的墓旁植樹灑種，成群小鳥飛到親人身邊，靈魂聽見快活的鳥鳴。掀開寂寞的衣襟，裹住遠方不可捉摸的氣味。
現代田園詩麼，花朵綴飾在窗帘壁紙上，燈具悠然落下橄欖黃的影子。迴旋的秋風捲起灰色的灰塵，把不清楚的話尾送到耳邊，把低音遠遠拋到後面，一顆噙不住的小淚珠閃亮奪眶。回憶迷惘破碎，心平氣和睡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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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方，人們打戰，人們擁護失敗。看那歷史似口吐煙圈，革命一圈，內戰一圈。吞吐煙霞一般，進攻比生命腐爛好。戰爭拖沓，不有結局，不欲短促輝煌完結。都是這麼天真地說，先奪政權，然後土地還人民，工廠還工人，所有被剝奪的，全部加倍還回來。
蘆葦兩束，互倚而立，心一束為詮釋，跡一束為實證。人們荏弱隨風偃仰，但他們是善思想的蘆葦。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真實給唯智，謊言給唯美。有人說，透過謊言才得以見到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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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一道淺灰光影在雨後悲傷的田地跳躍起舞。你是秋光，單純稚氣，鏡片下笑靨在一張寬大憂鬱的臉上，似一道奇怪快樂的影子。滋潤尚未成深陷的泥濘，是彈起的回到青春的土壤。你找到了你所有希望的東西，轔轔郵車嘹亮唱了又唱，情書一般我的心啊我的心。水闊天長，推窗而出，給了太多咖啡因似的鳥雀，忽作亢奮弄晴之聲，四處展翅聚斂著豐稔的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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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五十年時空崩解，紙質分解破爛，化作灰燼，也仍然記得，那可是殘忍的回絕。兩封往返信箋字跡仍碧鮮，合著十多封其他信件與照片，被子孫找了鎖匠打開陳年公事箱送進拍賣場。誰說人們不該隔簾偷窺，竊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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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寫在浪花裡的信：
人們看見的我，是我最不想要的我。我要昭告天下不准再拍我的照。我從來不願知道自己的面具長得讓我都自覺難堪。
經過細思，今後能給我寬慰依傍的那個人，絕非來自我過去的痛苦世界。而你像我最最摯愛的兄弟與恩師，就像我的亡夫未改初衷一直如此視你。在綿長的過去十數年，我深恐我和你一起分享的，了解的，失落和快樂，都將在這個決定前面臨斷絕。
人和人用眼睛來彼此相望，便以為了解彼此。其實怎麼樣也看不透彼此的心。誠如斯言，請了解我，我不會嫁給你。此刻靜定的筆在我手中回覆你。
將與我共度餘生的人來自另個世界。他深居孤獨，擁有智慧與仁慈。他知如何保護我免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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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清詞麗句，細膩的文字可惜找不到細膩的讀者。人們只嘆惋，心跡如謎尊貴為第一夫人的她，揭去五年黑紗，為一個異類披上白紗。他粗通文墨，精明幹練，海上的船艦財富可敵數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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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咂嘴苦澀未寄出的信稿：
所有喜形於色的計畫，從利比亞古城登岸開始，關於我們婚禮，關於接著的旅遊，攜你同往無數個天之涯地之角，我們在他鄉的每一個足跡，都將是最快樂的印記。那麼心臟狂跳可以連續寫一二十紙情書的，但自我筆下掉落的卻是最平靜與最坦誠的字語，打開公文書一般，允許我和你一件一件討論吧。
如今只不過幾個小時，收到你的信之後，這些計畫頓然可悲可笑成一團廢紙。我的求婚無疑敦促了你另個婚約承諾。
凝視你的照片，心思玲瓏，雙眸泓然。我思量這個痛苦，何處來哉？我的痛苦是什麼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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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廢紙，到了藝術家和清潔工手裡，會眼對眼嗎。一個裝置藝術家把A4紙揉成一個紙團。評論家越是讓常人惱怒，越是異口同聲說美醜定奪在創意，這個紙團精雕細琢，妙不可言，並且標出高價出售。次日清晨的悲劇是，展廳清潔工例行打掃，一眼便扔了那惡作劇落在台上的一團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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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寒灰尋斷簡於其地歟，傳聞那化學老教授年輕時在化研所空地造起聖蹟亭焚字爐。每年行禮如儀在那舉行神祕廢棄堆積物回收祭典，煙焰裡但有助理一人侍立在旁。他專屬地下實驗室凌亂如入廢墟，連用過的火柴棒都不准校工丟棄。他親自分析灰燼，像靈魂輪迴，喃喃向灰燼說抱歉，耐心回收貴重或非貴重元素。一個廢墟可以多絢爛，如古書言，洗鍊者，猶礦出金，如鉛出銀。管家說，老怪物的水槽若是未清洗的碗盤不夠多，他會加點乾淨的碗盤去陪伴。
在研究室黑板老教授留言：無論死活，都別為我舉行葬禮。老教授只有一個學生，而且常把這個學生的名字叫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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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說美可以拯救世界的文化，說靈魂的深度，人不可將之分岔。人性的神髓是精神價值，不是實際利益。當廚房暗去，他們不會只說換只燈泡吧。他們會用幾個小時繼續討論燈泡壞了問題的根源。靈魂是吹不熄的燈泡，折不斷的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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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時間箭頭快轉再快轉。讓別人的內心紛亂費解，讓別人的腦幹燃燒得像活脫脫的元素周期表。焉知那未遭遺棄的火柴棒五十年後還魂，有賣火柴勤樸起家，雙面紙非寫滿而不願輕棄者，成就了他員工終身雇用的世界家具王國。
那時候，宇宙不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宇宙是一個偉大的機器。地球不是一顆寂寞的星球，地球是一張龐大的資產負債平衡表。單調漫遊幾億年宇宙史的碳原子，不是生命的光合作用，是從煙囪飄到空中人人欲除之為快的空氣雜質。零丁洋重汙指數預測它的萎縮到消失不出數十年。渤海汙泥重金屬超出國標2000倍無異往死海裡發展。
漫步街頭本就充滿景氣指標。雨後春筍冒出的商店比數據更讓人歡欣。群雁低飛時，則知營造業景氣低迷。直到閉目掩耳，人們腦子思想換成桌上機器。一天分裂成百萬千萬分之一秒，高頻交易，閃電崩盤，再沒比這更好的時機來到市場，去攫取驚人的陡峭學習曲線。因為持鞭以策的營運執行長說，哪天人停止學習，哪天就開始腐爛，人就不成為人。
祝風險胃納大開，祝偏執狂發作，一個勢如破竹，全球規模，沒有專一主人，沒有道德性格，卻有海量數據如傾的錢箱正在大開。實證上每一滴水的成分連結著大海，千帆過盡，數位滿載的船隻永不相撞。
那個打工無數當過計程車司機的商學院教授說，把國家想成一座鋼琴，他用誇大指法捶胸頓足，為什麼不用所有八十八鍵瘋狂去彈去奏？擁抱犯錯，擁抱失敗。寧失敗，不腐敗。
那時候，人不用了解經濟學，經濟學也不見得了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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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戰兵燹支離的軍事領袖，不忘在家書訓示兩幼兒覽之知之，以後遇有寫錯的字，雖落筆已發覺，亦應寫個完全，再為抹去。人說，盡一切可能的活，破碎甚，最如活。不盡力活，是錯誤。又說，生命本身是個錯誤。錯誤不能半途而廢，完成這個錯誤。趁青春還是殿堂，一次失敗不足為訓，還有兩次，三次。
氣候變遷，能源失衡，農糧歉收，書店裡食譜書厚如祈禱書，對舉箸的每一粒米，每一片菜葉，今後都要尊敬無比。人吃完所有食物，倒光所有酒瓶，實其腹，虛其心，沖淡悲傷。多讀人間糟粕書，不必辨識真或謊。如果真言與謊言混淆一時，說謊言的最終將被拆穿。如果人人皆說謊言，那謊言最終將成為真實。
盯住那停擺廢棄的鐘，至少一天也有兩次時間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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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過去和未來找不到結合點，從時光的小隙縫溜了下去吧。與全世界為友，塵世是唯一的天堂，這是唯一能棲身的時代，鼻梁仍架著眼鏡，鬆開你的筆與紙，心平氣和睡著吧。
萬里風煙接素秋，每個落下的音符似乎向著某個方向深深一鞠躬。淺灰色的秋光，比任何紛紅駭綠的雄辯都更能打動人的心。迴旋的秋風捲去一椽舊屋的門，屋裡椅子尚留著舊日坐痕，桌上的瓶中藥水尚留有餘瀝。
每個音符都有它的一席之地。回憶未必忠誠，一個樂思卻可以帶著久久。屋外黃昏光影相溶的石牆像音色，告訴你，琴鍵不是彈得多響，是彈得多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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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館旨酒散馥，友人簇擁著你在路燈柱下攘臂高唱你的歌，你噙著淚珠竟不復記憶是你作的曲。你謙懷的自畫像竟索性把自己也省略掉。
你是安寧。忘卻人的所有不幸經驗，世界重新新鮮美麗，一首歌曲倒背如流，像橋頭橋尾來來回回。
要問整個秋天蹤跡，吾為爾歌，爾聽之。你是安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