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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9 第7395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伊森/啪噠啪噠揭示板與兒時情景
【慢慢讀,詩】沈志方/清明斷章
【聯副不打烊畫廊】許悔之水墨作品〈我佛終宵有淚痕〉
【我的青春提案】2022第19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倒數第3天 5月11日截止收件
【聯副文訊】台灣現代詩英譯發表會
【小品文】陳育律/玻璃碎片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伊森/啪噠啪噠揭示板與兒時情景
伊森/聯合報
日本的「啪噠啪噠揭示板」在今年二月走進歷史。圖/洪致文攝影
前些日子的一則小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

京急川崎站月台上使用了三十五年的「啪噠啪噠揭示板」,在二月中旬淘汰,改成LED燈來顯示列車時刻表。在台灣「啪噠啪噠揭示板」暱稱為「翻翻板」,2019年底最後一組在台北車站大廳上拆下來後,此物種就在台灣境內宣告滅絕了。台鐵那組翻翻板使用超過三十年,是當年特別向瑞士奧米茄廠訂製的,現今幾乎沒有維修的備料;隨著土地的開發,沿線車站名的增加,翻翻板能顯示的組數終究達到上限,永遠追不上軌道的延伸。

「啪噠啪噠揭示板」是日本旅客間的愛稱,比較正式的名稱是「反轉翻牌式顯示版」,它所運用的是種簡單的機械原理:左右各一個圓盤為輪軸,中間夾著數十片的薄板,每片板子從中切成兩半,想顯示的文字也要從中截成上下兩半。輪軸同向轉動時,板子就反轉翻動;裝置上有止擋,停止時上半板的內側會與下半板的表側合構出一組文字。板子翻動時會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因此得到這個暱稱。我不是鐵道迷,見到這種新聞,自然也不會上網競標「啪噠啪噠揭示板」留念,但每看到這種簡單機械原理設計出來的物品,就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好比家庭理髮廳門口擺的招牌吧,不但一定得是法國國旗的紅白藍三色,還要成條紋螺旋柱狀旋轉。如果它不轉了,或是換成了LED燈,就少了一股味道;這個標誌的方式若是弄錯了,甚至會嚴重到影響客人不願踏入。你總會想,若是LED燈壞了,就剩下一片黑壓壓的,傳統機械式的就算它不轉了,總還有根三色柱子留著,是那種「死要見屍」的篤實感。又好比行動支付,信用卡悠遊卡或穿戴手錶,總擔心哪天系統故障,手掌裡要捏一張紙鈔或抓一枚硬幣,帶點救命錢才敢出門。

京急川崎站與台北車站的「啪噠啪噠揭示板」,大約都是80年代啟用,使用的年限約是三十來年左右,也就是說此物只存在於這段短短的歷史。80年代是欣欣向榮的交通黃金時期,啪噠板被廣泛應用在航空與鐵道的時刻表上,如果這個時期天天通勤的人,它就普遍存在生活之中,不為人察覺不經意地存在著;三十來年過後,它也只成為一則小新聞,接著就默默消逝。人們講懷舊,70年代懷念60年代,80年代懷念70年代,90年代懷念80年代,以此類推。往回懷念的間距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很難定論,看你心裡哪陣子比較難過,也許都是青少年多愁善感的時期。

懷舊,也要有東西可以懷。你說你現在懷念椰林風情BBS與MSN時代,但它們早已屍骨無存,找不到蹤跡,所有的對話與代號再也不存在於網路上。也許未來終有一天FB會終止服務,你曾經的愛恨情仇就像船過水無痕,再也找不到,讓人誤以為他們一開始就沒存在過。設定在2045年的近未來科幻電影《一級玩家》,全世界多數人活在虛擬遊戲「綠洲」裡,當營運公司決定關閉綠洲時,等於是消抹掉他們的人生。莊生曉夢迷蝴蝶,綠洲裡人們被喚醒後,連自己有沒有變成蝴蝶,自己到底有沒有存在過都不知道。綠洲複製刻畫出人們所懷念的80年代,主角在虛擬世界中破關取得經營權,遊戲得以繼續運作,人們得以繼續作夢,繼續虛擬人生。這樣說來,也許還是把「啪噠啪噠揭示板」標下來放在倉庫的角落比較好,就算哪一天Google街景找不到,網路圖片搜不到,至少還可以回頭看一眼,像張實體剪報一樣,證明真的發生過某件事,它真的存在過,車站月台與航廈大廳真的擺設過此物。

「啪噠啪噠揭示板」的一大特色就是翻牌時的聲音,有人聽來覺得療癒,應該有鐵道迷把它錄起來當成手機鈴聲,於是音聲也成為無色無形的懷舊觸媒。就像哪天路上沒有垃圾車了,人們也會想起〈給愛麗絲〉那樣(當然我們無從得知貝多芬會不會從墳墓裡爬起來,對於極東的小島國如此應用這首曲子發表什麼意見)。1810年出生的德國作曲家舒曼寫過一系列回憶兒時情景的小曲子,其中以第七首〈夢幻曲〉最為膾炙人口。曾經有古典樂廣播電台這麼導聆過,〈夢幻曲〉想表達的是一種幼時記憶模糊,坐在教室裡卻望著窗外,心想馳騁作著白日夢那種飄忽感。這首鋼琴獨奏曲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作曲家指定的曲速為中板偏慢,主旋律只有四小節,但譜面要求雙手都要能達到十度,且要同時演奏數個聲部。指法又講究,下錯一指之後很容易全盤皆亂,業餘者可正確彈完已經不簡單,能表達出原曲意境者更是寥寥無幾。現存演奏版本中,已故鋼琴大師霍洛維茲(Horowits)的詮釋,曾經讓一整個國家流下眼淚。

年逾八旬的霍洛維茲在青年時輾轉流亡到美國,直到過世前三年,老鋼琴家才暌違六十一年回到祖國俄國。1986年那場後來成為傳說的鋼琴獨奏會在俄國造成極大騷動,根據《紐約時報》的報導,擠不進去莫斯科音樂學院的兩百名學生還在大廳外跟警察起了衝突。俄國聽眾對於曲目中的拉赫曼尼諾夫、史克里亞賓當然感動不已;然而聽到霍洛維茲以兒時情景的第七首作為安可曲時,台下一片靜默肅穆。他的〈夢幻曲〉不像其他鋼琴家拖著矯情的長音,該滑動與該停止的地方粒粒分明,輕重緩急,錯落有致,蘊含著深層的內斂。這段影片直到今日都還被廣泛流傳著,短短兩分二十七秒的演奏中,聽眾或以手撫額,或閉起雙眼,中年女子輕拭眼角,滿頭白髮的紳士舉頸向天流下淚痕。1945年二次世界大戰德軍投降當日,廣播電台在紀念終戰的靜默時刻中,選放了這首舒曼的〈夢幻曲〉。霍洛維茲1986年的演奏現場也許還有二戰老兵,但當時大多數的蘇聯人聽到這首曲子的共鳴,是二戰之後每年的勝利紀念日,它成為固定播放的旋律。從此超過半個世紀,大國俄羅斯戰事依然不絕,打過仗的,送人去打仗的,全活過這首曲子。二戰時列寧格勒作為防禦希特勒納粹德軍的重鎮,遭圍城將近兩年半,超過一百五十萬人餓死,是現代史上一段極為可怕的悲劇。時至今日的聖彼得堡(舊稱列寧格勒),〈夢幻曲〉在軍人紀念公墓中二十四小時播放著,儀隊衛士隨著吟唱的樂句,踢著正步踏上螺旋斜梯,在大廳中緩緩上升舉槍行儀。〈夢幻曲〉作成將近兩百年,在俄羅斯被視為送葬曲,史達林與霍洛維茲自己的葬禮上都放送過,鋼琴家指尖勾勒出的不僅只是懷舊,近百年來已化成集體記憶,在俄國血脈中流動。

霍洛維茲出生在基輔附近,其實是烏克蘭人,他離鄉流亡西去於1922年蘇維埃政府成立之際。俄國與烏克蘭的歷史錯綜,溯洄數百年,非外人可道(就像他國人無法理解台海情勢的歷史一樣)。即使是此時此刻,普丁政權正出兵烏克蘭,邊界再次告急。霍老1986年莫斯科獨奏會的時空,正值美軍進襲敘利亞,東西方處於緊張狀態,蘇聯政府對於歸化美國的鋼琴家不會釋出太大善意。至於二戰終結那天,那不知名的電台高官,為什麼會選擇敵國音樂家的作品播放已經無從考據;但這個決定卻成為不朽。也許他只是遵從內心,是一種純粹的音樂選擇,純粹到跨越了種族、國家、語言與宗教,提醒人們所共有的,是小小的憂鬱以及珍貴的日常。

我看著鋼琴上左右擺盪的節拍器,也許戰爭與流離終究無法從我們的基因裡除去,木鋼琴與節拍器有一天也會像啪噠板那樣被淘汰,但是兒時情景的夢幻旋律應該會流傳下去吧。

它沒有實體,但是會流傳下去,以一種類似詩的形式保留下來了。


【慢慢讀,詩】沈志方/清明斷章
沈志方/聯合報
清明時節雨

紛紛路上行人

有我,有普濟寺

遊魂三五


簷下

一個老舊靈魂從建寺

就吊在此處

火燎,土掩後

在此問天,抑或

問酒家何處

有老僧,遙指綠意

與一點不甘,ㄚ

再添點隔坡火葬場

那年埋下的哭聲


風來,那壺

便伊啞伊啞

自顧自悲壯起來

斑剝起來


借問清明何處

厝骨塔,循例不答


【聯副不打烊畫廊】許悔之水墨作品〈我佛終宵有淚痕〉
聯副/聯合報
許悔之水墨作品〈我佛終宵有淚痕〉。(圖/ )
●《花不沾身,飛來一片石:許悔之禪思與詩境作品展》於尊彩藝術中心二樓

(台北市內湖區瑞光路366號)展至6月5日(畫廊開放時間:周二∼周日(11:00∼18:00)。


【我的青春提案】2022第19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倒數第3天 5月11日截止收件
聯副/聯合報
●詳情請上:文學大小事部落格

https://medium.com/@fridaynightmoonlight

或洽:02-8692-5588轉2135(下午)


【聯副文訊】台灣現代詩英譯發表會
聯副/聯合報
美國詩人喬直(George O’Connell)與翻譯家史春波合作英譯十三位台灣詩人的詩集《徙Passages》,訂於5月14日(星期六)下午16:00-17:30,在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88號2樓之5書林書店舉行新書發表會及讀詩會。選輯除收錄前行代詩人周夢蝶、商禽、□弦、楊牧的詩,另有吳晟、零雨、陳育虹、陳黎等九位中生代詩人作品。歡迎讀者與會,欣賞詩人與翻譯家讀詩說詩。(桂樨)

【小品文】陳育律/玻璃碎片
陳育律/聯合報
右手捧著餐盤,左手輕輕推開桌面上的筆記型電腦。

□啷聲在空間裡忽地響起。像是星辰在遠空遭受夜色撞擊,細細嘆息,捐棄脆弱的肉身,吐出不堪負荷的靈魂,向著人間落下滿地晶瑩而鋒利的淚。

又打破了一個玻璃杯,今年的第四次。

喜歡玻璃清澈無謊,那麼輕易被午後日光看穿,斜斜經過,在桌面投影出一個明亮的圓,像顯微鏡下的培養皿,沒有任何一絲雜質逃脫。喜歡凝視水色在玻璃杯裡盪漾,狡黠地化身天真有邪的透鏡,賦予眼前世界一個不那麼沉重的模樣。

華燈初上的倫敦,總算結束期末考的涼爽夏夜。室友說要慶祝,有一股想吃東西慰勞自己的心情。偏好哪一種料理呢?中式吧,但是不要那麼中式。樓下的火鍋店太重口味了,不適合夏天,更別提中國城裡那些總是吃不慣的菜色,裹滿了油,沒有被療癒到的可能。總之先出門逛一逛,逛得累了再決定要吃什麼不遲。

看夠了攝政街上的店,心血來潮轉入蘇活區內裝潢新穎的港點餐廳。酒吧一般氣氛良好的空間,卻用深色木頭桌椅增添幾許東方主義的神祕色彩。或許是因為剛考完試,心情放鬆,菜單上的一切看起來都教人食指大動。瀏覽一輪菜單之後,有默契地作出決定,毫無疑問,當然是飲茶點心吃到飽。「呃,」店員看著身形不若西方人寬闊的兩人,沉思片刻之後微笑著:「其實我們的分量不小。這樣吧,你們先一道一道慢慢點,只要超過了吃到飽的價格,就直接換成吃到飽方案,你們覺得怎麼樣?」

乾淨的白色瓷盤與調羹,修長的木頭筷子,透著竹子香氣的蒸籠。店員送上熱茶,卻是裝在圓圓胖胖的雙層玻璃杯裡。清澈的香片裝在玻璃杯裡像是一盞鎢絲燈,可以任其坐桌面發光,也可以握在掌心欣賞,兼具新鮮感與都會感又不燙手,那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玻璃杯可以這麼用。

玻璃易碎,自己又總是粗心大意,打從迷上購置玻璃杯的那一天起,碎了再買、買了又碎的輪迴已成定局,但是當那碎裂的聲音不意鑽入耳朵,依舊感受得到心跳為之停頓半拍。世間萬物都有他的生命周期,玻璃杯或許是比較接近蜉蝣的族類,戀物卻又耽溺危墜之人必須學習與短暫易逝和平共處。比如繁忙日常中的偶然相遇,比如夜裡寫就一篇作品的幾分鐘自鳴得意,比如千百條訊息中一閃即逝的一句火花。

下一個轉身他便落入了視線死角,再一個無心的觸碰又摔個粉碎。玻璃易碎,而且玻璃碎片永遠都清不乾淨。好幾天過去了,依然會在某一個牆角旮旯踩到細砂般的遺骸,多想騙自己那並不是一個完整物事的片斷,而是天使有意餽贈的珍貴晶鑽。

回想起蘇活區的夜,那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哇,你們真的辦到了。」店員看著長長一張感熱紙猛點頭,露出嘆為觀止的表情。多年後隔海在電話中談論這檔事,竟還有些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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