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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5 第7818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書評•新詩】白靈/屬己的方寸之地
【書評•劇本】蔣亞妮/生命不可以的,詩可以……
【書評•散文】張馨潔/比起恨,願意記得愛多一點

  今日文選

【書評•新詩】白靈/屬己的方寸之地
白靈/聯合報
《方寸之地》書影。(圖/秀威提供)

推薦書:詹澈《方寸之地:五五詩體一百首》(秀威出版)

從沒有哪位詩人如詹澈,曾給予這塊土地上農漁民、弱勢的底層子民那麼多關注,除了堅持寫詩這件事之外,他的注意力和焦點極少在自己身上。他不像上一輩部分詩人一生糾結在大小兩個鄉土的情結和困挫中,也不似後來某些浪漫詩人一輩子只關注自身情感的安頓、慾望的滿足、孤寂感的寬解,或只在乎親友愛三情、旅行、美景、美食、淺淺的哲學,乃至於只想戲耍文字迷惑讀者。

在詹澈的詩裡,光從他出版過的詩集名稱《土地請站起來說話》、《手的歷史》、《海岸燈火》,《西瓜寮詩輯》、《海浪和河流的隊伍》、《小蘭嶼和小藍鯨》、《綠島外獄書》、《下棋與下田》、《發酵》等,都聞不到一絲絲詩的浪漫氣息。他的詩中,更多的是身姿蹲得低低的同理心、更多憤怒、更大的悲愴,以及對兩岸華人齊致健強的高度期待。他深知「人性總是趨利避害,喜歡美與歌頌誇讚,寫底層民眾與疾苦要寫得好其實更困難」(〈跋〉),是吃力不討好的,但思及此乃「詩人天職」而無畏前進。他不像某些穿著皮鞋踩在水泥地宣稱為民發聲、卻只直抒胸臆的詩人,詹澈是赤手空拳與天災和大水搏鬥過雙腳深陷過泥巴的人,卻不肯輕棄詩質,因此他像是自土地深處伸至地面的一管奇特的喉嚨,在人群雜沓中,迥異一般詩人,發出的是銅管號般的清朗之音,沒有相當悲憫惻隱之心者,恐難理解他既「具現代主義的深度」又「堅持抗拒與批判的精神,是相當稀罕的聲音」(陳芳明,2011)的「稀罕」指的是什麼?

近些年,他突然福至心靈,以陰陽五行為基礎發明了所謂「五五詩體」,每首詩訂好五段,每段五行,把他的同理心、憤怒、悲愴和「稀罕」之音大幅縮減,都裝進了此項規畫整齊的形式中,並尋求在第三段或第三段第三行安排轉軸與變化。此試驗先是在《下棋與下田》(2012)出現三十幾首,後來在《發酵》(2018)一集中多至94首,到了此集更是全新的一百首。這是詹澈寫詩一生,精心打磨出的「方寸之地」,像粗茶淡飯或再精緻的佳肴,呈現於眾時,也只能擺於或大或小的方寸之桌上。

自此他也發現了,其實人人都在找尋一塊「屬己的方寸之地」。有人窮忙於一塊「非屬己」之領域,也有人自足於「屬己」的「方寸之地」中,這似乎也呼應了海德格「非本真」與「本真」的不同生活原則。比如:〈石材店〉的敲石人的每塊墓碑皆是他可以「對著刻好的石像說話」的「方寸之地」,也是他最能「靠著刻好的墓碑午睡,靠著死亡」之處,「可以聽見昨日的笑聲還藏在名字裡」、「在刻劃別人的名字中忘了自己的名字」,對詹澈而言,「這石材店,是我路上學習的私塾」,那是相同於以筆寫詩:「在鎚敲字句的潛在欲望裡/看見燐火與螢光,也看見星芒」的寸土之處。

於是〈洗衣婦〉幾代人都搗搥的石頭或洗衣板、〈老茶師〉分辨得出各色茶味和水味的茶壺、〈東門賣瓜〉老將軍看得見「苦瓜在草色中滲透月白光澤」的瓜攤、〈老農賣筍〉能聽到竹筍「冒出土聲音」的筍林、〈賣菜老嫗〉自種有機「不依賴這城市的文明,老的很乾淨」的攤子、〈木材廠〉「棺木與神像」相等對待的鋸木機、〈父女理髮店〉「如剪刀的兩片刃緊緊夾在一起」笑談終日面對的每個頭顱、〈父子搬家〉互使個眼色比個手勢即綑緊家具的小卡車……等等,無不是他(她)們可「屬己」或「非屬己」的「方寸之地」,重點還在於當事人各自投注的「方寸之心」是甘心或不甘心,是環境所迫或能自樂於其中。其中雖不免有寫詩人主觀想像的部分,但當被觀察對象的某一刻,以「幾近忘我」的專注,投入其「方寸之地」中,此對象物即成了一可被獨立審美的客觀景致。因此當詹澈寫〈觀駝背老婦種菜〉推著嬰兒車走向自己的菜園,用有限的資源養活自身時,她踽踽舉足「如嬰兒學步艱困而自信」,但不論晨曦或昏暮她的影子總是「拉長拉直腰桿」,拔草時像要「吻觸土地」、蹲縮菜園則如不見了人影,那菜園是: 

一塊小小的方寸之地,是她俯身的一片

天空,是雙手磨擦陽光的鏡子

那老婦人「有時推出嬰兒,用累積的歲月與她的世代/推著另一個世代向前走,她也向前跟著活下來」,他指著的就不只是一個婦人,而是老、青、幼三個世代的關係和極具普遍性的現代社會的典型。

人人都在找尋一塊「屬己的方寸之地」,詹澈說它可以是菜園、竹林、池子、鏡子、石碑、攤子、飯桌、書桌……它無處不在,唯存乎一心而已,當在某時某刻,專注至忘我意境,時間就「豎立」起來,就達至某瞬的「屬己」的境地了。

「五五詩體」的「方寸實驗」多年後,詹澈在詩形式的堅持和運用不失為新詩百年後一有意味的獨創,雖說他在意象或事件運用時或偶爾不免重疊、唯心唯物的爭辯難免執著,離完美、自如、臻至完全成熟的境地仍有一小段路要走,卻已樹立了諸多典式的詩作,尤其在敘事和抒情及人物詩的兼容上令人刮目相看,未來就待更多有心詩人的共同參與試驗了。


【書評•劇本】蔣亞妮/生命不可以的,詩可以……
蔣亞妮/聯合報
《生命之詩》書影。(圖/馬可孛羅提供)

推薦書:李滄東著,胡椒筒譯《生命之詩》(馬可孛羅出版)

2010年,李滄東的《生命之詩》上映,作為他從小說家轉戰電影導演的第四部作品,與其他作品相同,為他得來了獎項與掌聲。然而,「詩」是什麼?電影怎麼完成一首詩、一個少女的自殺,如何與一個發現自己得到阿茲海默的六旬婦人相連?或許,更是每個人在看完《生命之詩》後,一一浮現的問題。

好的作品,總能引人發問,甚至本身就是一道提問。許多答案、許多問題,在電影之內,也在電影之外;有些沒有答案,有些其實等待作答,也得通過作答,才真正完成了一部作品的對話。在《生命之詩》這個故事中,電影與書,便是這樣的關係。李滄東的劇本書《生命之詩》裡,除了劇本與片場花絮,也將許多他為電影進行的經典對談重現;在書中,他回答了許多,我們作為觀眾原先不敢想像的劇本設計與私人性格。比如,聽聞李滄東每次的拍片現場氣氛都相當沉重,在拍攝《生命之詩》時,卻難得地不如既往的陰暗,這與他請來的資深演員尹靜姬(註)許多關係……這本書裡,透過李滄東與評論家李東振、詩人克洛德.穆沙的對談,像是把沙土細細撥開,露出底下的石塊,再往下竟有涓細卻未曾停止流動的溪流水源。

電影裡頭,婦人「美子」一邊面臨孫子的重大犯行與自身的阿茲海默症狀,一邊卻決定開始學寫詩,她說出自己為何適合寫詩時,是這麼說起的:「我喜歡花,有時還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其他學員談起寫詩時,也這麼說著:「不是說要想寫詩,要不喝酒,要不談戀愛嗎?」詩是生命中的輕盈之心,也只有逢詩時刻,電影才顯得平靜。電影與劇本,看似雙線,一是孫子所行的惡,如何造成美子的痛苦;一面卻是美子如何在許多至痛時刻,分神以紙、以身體記下感受,觀察花與果、觀察人與路。然而,這其實是李滄東在自問的同一個問題:「朗誦詩不是愛詩嗎?」「愛詩就等於是尋找真正美好的東西呀!」

詩人也不一定能回答的問題,李滄東在書裡直球對決:「當我們在裡頭問及何謂詩的時候,其實等於是在生活不盡如人意的時候,提出這樣的問題。也就是說,在問題中附加了這樣的條件。人們通常認為詩是在歌頌美好,但人生並不美好,所以才讓詩有了意義不是嗎?」李滄東也總自嘲,他所拍的電影沒有一部拍得順利,以此看向每一部他的作品,都能發覺各種無聲與哄然的崩潰,但他也說:「我不是想說人生其實很齷齪、醜陋。我覺得人生雖然很美好,但常常也會很醜陋。想尋找美好,其實很難。」

《生命之詩》當然有詩,故事裡唯一被完整、被完成的一首詩,則是由美子在最後交出的課堂作業——〈聖雅妮之歌〉(而真正的作詩者則是李滄東)。這首詩其實就是對詩是什麼的作答。如李滄東所說,雖然他不能直接告訴觀眾「詩是什麼」,但他可以提出問題,希望觀眾可以找到各自的答案。問題就是提示,詩就是謎底,美子的詩裡反覆寫著:

現在是道別的時候了

我祝福你

即使這是一部沒有任何配樂的電影,然而電影裡頭無聲的一切,都因詩有了自由配樂。李滄東以中世紀歐洲流行的「道德劇」比擬美子在劇中的決定與結局,他選擇留白(blank),「像玩隱藏在劇中的遊戲一樣,必須做出某種選擇——道德性的選擇」。

這是一首小說家藉由電影寫的詩,也是李滄東不斷自問著「電影美好嗎」的提問,銀幕裡沒說的作者自述與播放的音樂,在《生命之歌》的紙上,在文字的身體上,終於被好好作答了。

●註:本名也是「美子」的演員尹靜姬,是李滄東心中「美子」的不二選擇;2023年初,尹靜姬逝世,而她生命的最後十年,也患有阿茲海默症。


【書評•散文】張馨潔/比起恨,願意記得愛多一點
張馨潔/聯合報
《黑霧微光》書影。(圖/皇冠提供)

推薦書:馮國瑄《黑霧微光》(皇冠出版)

火車旅行間讀《黑霧微光》,細密的雨水撲濕車窗,刷洗沿途的植物,想念一碗熱濃湯的時候,讀著馮國瑄的文字,也彷彿能將潮濕的心緒烘得乾燥、爽朗些。

這是一本溫柔的散文集,但記著的卻不全是溫暖的事。多位至親的離世,父親的再婚,輾轉流徙於親戚住所的童年,或者面對伴侶的背叛,紙頁之間充滿生的離散與死的訣別。

三層樓高的小洋樓,庭院草皮修剪得整齊,車庫停著轎車,客廳是水晶吊燈與牛皮沙發,廚娘與傭人隨侍在側,這是作者母親死後,家人們火化給她的紙紮房。三歲的作者懵懂的參與母親的葬禮,如今才明白外婆的抑鬱與人生的走向,後來遇到的柔軟與善意,冷眼與嘲諷都與此事相關,他說「她過世改變很多事,我的人生起點就從這裡開始」。

透過想像,作者看見洋樓內陽光輕覆,窗明几淨的日子,當他感到委屈時,他會想像自己搬入洋樓內與母親同住。轉述後仍是令人不忍,卻又能感受到溫度與光亮。

如同書畫選紙,圖紙的紙漿成分、加工、紋目都會影響呈現,在評論繪畫與書法時,畫家如何運用紙性搭配繪畫技巧,也被視為關鍵的環節,我常想,對文字的駕馭亦是如此。

吸水性強的紙質,容易展現線條,吸飽筆墨;吸水性較差的紙質,適用於暈染性較強的畫作呈現。書寫過往沉重的經歷,重抬輕放的筆法,則彷彿在暈染性強的紙上畫工筆畫,稍一不注意,墨色隨淚水擴散開來,人事便如置身於滂沱大雨面貌難辨。因而馮國瑄這本溫柔的散文並不好寫,因為那是一種極難的拿捏,對於第一人稱權威的克制,並試著不懷怨怒的從愛恨裡超脫。

筆下的父親在他向家裡出櫃後,便與他斷絕來往,但他書寫最多的是童年與父親相處的甜蜜。寫父親不忍他傷心,選擇陪他吃完晚餐才趕夜路回花蓮上班;寫「從小到大,他打電話給我,他必先高呼一聲:『我的寶貝兒子唷∼』」。談及與繼母的相處,他說:「可是我離家後,卻想起她煮飯的身影,那是愛的證明。但我們彼此憎恨的場景也是歷歷在目。愛與恨,都難以抹滅。我願意記得愛多一點。」

評價散文書寫又或者是小說人物的生命歷程,「救贖」往往成為關鍵字,來自內在掙扎與外在刺激的不斷逆抗與轉化。然而所謂的「救贖」並非改邪歸正的去強求一個幸福的結局,尤其我並不敢確定善良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寄身於世的必要信仰,對我而言「救贖」更像是在痛苦之後,終於求得一種最坦然的面對世界、面對自我的心境。

讀完馮國瑄的文字,我彷彿能看見他走過那樣的救贖之路,那樣晶瑩剔透的心思,即使有憾與恨,還是期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與快樂。有些作家善於寫愛的質變,恨的發生代表愛的不復,然而這本散文寫出恨的出現,無法抹滅愛的曾經存在,愛雖然充滿缺陷,但愛依然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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