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拜託你們去救她?
我從警專畢業到現在二十一年,花了十年,從警員爬到巡佐(那是警察的士官長,最受基層尊重的職務),又花了十年才考進警大受訓,成為巡官。我當過派出所的勤區警員、隨扈、副所長、巡官,現在則通過反恐特訓,在當特警。
記得剛畢業下派出所時,轄區內一個月失竊一百五十部機車、搶奪案一天有三件,稀鬆平常。當時多半是土法煉鋼,找有類似前科的人來問一問,這幾年監視錄影器裝設普遍,暴力犯罪一旦發生,很快就能破案。漸漸的,刑案發生率比以前低了許多。
理論上治安好很多,為什麼還是有民眾覺得治安不好?只能說,現在傳播速度實在太快了,有了網路社群媒體後,一發生事件,馬上迅速傳開,警察如果無法立即處置,往往遭到責難。所以,現在的警察不只要在馬路上巡邏,更要在網路上巡邏,才能讓民眾安心。
以前值班時,曾發生過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有一位老先生在派出所門口徘徊,臉色不大對勁,我上前詢問:「伯伯,怎麼了?」他哽咽地說:「家裡喔,發生不好意思的事情啦,我在想要不要請你們幫忙。」
「伯伯,沒關係啦,你請說。」
「我兒子打我,我趁機跑過來求救,但我的老伴還在家裡,我怕她會有危險,可不可以拜託你們去救她?」
我立刻拉著同事衝到伯伯家,他兒子一看到警察,就跪著哭了起來:「我把我媽媽殺了,你們把我抓起來吧。」我一邊控制住這名男子,一邊請同事趕緊進房查看。
一會兒,同事扶著老婆婆走出來,她一面哭,一面說:「謝謝你們來救我。我兒子突然跑回家,和我老伴吵架還動手打他,老伴跑出去報警,兒子一生氣,居然跑進房間掐我脖子,幸好我裝死,你們又趕來了,這才逃過一劫。」
這件家暴案發生在元旦,老先生是一名退役軍醫,早年跟著國民政府來到台灣,協助處理過許多疫情和傳染病,對台灣的公共衛生與醫療功不可沒。老夫婦雖然逃過死劫,但由於下手的是自己兒子,也因為自己小有名氣,怕傳出去丟人,希望警方能大事化無。然而,為了老夫婦的安全,我們只能安慰並向家事法庭申請緊急保護令,意圖殺害父母親的兒子則被檢察官聲請羈押獲准。
事後,這位住在我們派出所對面、年紀將近九十歲的老先生,泛著淚光,用濃濃的鄉音告訴我:「警察先生,你們真是我們的保母。」
傳承經驗照顧更多的人
年輕時,當警察總在互相比賽抓壞人,看誰抓得多;現在我發覺當警察不是只有抓壞人,也可以透過經驗傳承來照顧更多民眾。比方說,當上幹部後,我會鼓勵新進警察,在高度敵情觀念下,保持警覺心之外,也可以適當與當事人聊天 ,一方面緩和對方情緒,一方面了解他為何這樣做,增加自己的辦案經驗,也了解警察圈以外的世界。又譬如,碰上被抓的酒駕民眾,可以關心地問看看:「你肝不好嗎?臉比較黃喔。」接著再轉入正題,勸他被抓那麼多次,實在應該戒酒,「不然萬一撞到人,錢賠不完,毀了自己的家,也毀了別人的家。戒酒可以替國家省下很多健保費,讓健保可以幫助真正需要的民眾,這是功德喔。」
此外,也許因為警察形象宣傳太成功了,大家常誤以為凡事找我們就對了,其實不然,有時需找相關單位一起來處理,才會更有效率。例如,路口常發生交通事故,民眾詢問能否加強取締?我們便趁機說明,這要從市府交通工程下手,增加明顯號誌,方能有效解決問題。也有民眾向民代反映捷運站常有青少年聚集,希望增加巡邏或是增設監視器;我們則會回覆,巡邏一定是有的,但民眾不一定會發現,而監視器的設置在人權與經費有限下,必須酌情。不過,如果我們能讓捷運廣場更明亮,人們便不太會聚集做壞事。透過這樣的委婉解釋和說明,部分民意代表立刻能清楚公務機關的權責單位,透過橫向聯繫,一次解決問題。
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我在偵辦的上千件案件裡,累積出不少心得,覺得自己好像會看相了。每次做筆錄或盤查時,常會發現這些案件的人,名字大概都叫什麼,也因為觀察力的提升,居然也可以猜出對方的職業……姓名學、面相學、生辰學,說穿了,就是統計學的一種。有些朋友因此請我去幫忙鑑定他未來的女婿,也有老闆請我幫忙看他新進員工人品如何。這,也算是一種經驗傳承吧!
謝英山,現任新北市政府警察局保安大隊分隊長。從警二十一年,曾罹癌三期,仍不失熱誠。民眾逃難的出口,就是警察的入口,民眾能安穩地睡覺,是因為警察永遠都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