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媽媽喜歡看我的粉絲專頁,然後向他詢問我的近況。前陣子癌細胞讓她胸口長了不明的突起物,我陪著 □去永樂市場挑了一塊蠶絲,做成絲巾給他媽媽。花色選了很久,最後決定紫色碎花的,那是他媽媽最喜歡的顏色。賣布的阿姨聽到是男孩子要送媽媽的,開心得像是要送給自己的一樣,頻頻稱讚著,但□只能勉強苦笑應和著。
「我想不起來這幾年有送過我媽什麼,結果一送竟然是因為生病。」
我輕輕拍拍他,不知道怎麼安慰。
「這算好東西吧?」
「當然啊。」
「我媽沒有什麼好東西,她會很喜歡的。」
我們開始討論這塊絲巾該用什麼顏色拷克,最後經熱情阿姨的推薦,也用了淡紫色。弄好後,馬上快遞到南部,他媽媽拿到立刻就圍上,一臉笑瞇瞇的。他說媽媽怎樣都好,什麼都喜歡。
這些不過才幾周前的事,回想起來都覺得像夢。
寫故事
□花了近三年的時間,寫了一個劇本。開始動筆沒多久後,他媽媽就被診斷得了一種罕見的骨髓癌症,治療後大約維持一年多,身上不見任何癌細胞。□回去埋首修改劇本,最新的版本,他為女主角加了一場媽媽過世回去整理老家的戲。定稿後,他媽媽的病情急轉直下,住院三周後,離開了。
「我覺得這個劇本很可怕,寫什麼,就發生什麼。」
「也許是你把潛意識的恐懼寫了進去。」
「我本來有一場戲卡住,臥病在床的父親,看到剛出獄的兒子,究竟會有什麼反應?我不想用語言,但一直找不到更好的表現畫面。」
「這樣極端的情境,說的話可能很少。」
「結果我守在媽媽身邊時得到解答了。我媽走前兩三天,醒著的時候不多。只要她醒著,就一直摸我,頭啊臉啊亂摸一通。還有力氣說話的時候,她就小小聲說:『生命就是這樣。』」
他聳了聳肩,好像想把眼淚抖掉。我閉上眼,哭是會傳染的。
寫石頭
「我媽喜歡和爸爸散步時撿石頭,幾天前她給了我們各一塊,是用別的小石頭刻的;『我愛你』是給我爸的,『相信自己』是給我的 。從小她就教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現在能有的自信,以及對這世界的樂觀,原來都是她給我的。」
他捧著兩塊石頭給我看。筆畫刻得歪歪斜斜的,像小孩子的字。我想起在沒有文字的時候,人們用石頭傳達愛意。他手中的石頭,圓潤光滑,代表萬事平安。
「這就是『媽媽』。你記得你也送過我一顆小石頭嗎?」
「記得啊,正反面都畫了一隻大象。」
「也是這樣圓圓滑滑的。」
「都圓滿了。我媽媽沒有什麼遺言,也沒有一大堆『要交代的事』,走得很安心。」
我是成年後才知道可以「相信自己」,很羨慕□從小就被這樣提醒著,讓他能固執又自私地追尋自己的電影夢。這股蠻勁,不知不覺也擴散到周遭的人,每當我開始陷入創作危機,或是埋怨體制環境的現實,□就會用力打醒我,就算還沒做好,也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我親眼見證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信任,可以把人帶到很遠的地方。
「那條絲巾,握在媽媽的手中,一起入殮了。謝謝妳,讓我送給她一個那麼好的禮物。」
我也學他聳了聳肩,眼淚沒能抖掉,滑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