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管道取得適合的屍體
做標本的時候,最怕遇到「胖」屍體。以鳥類來說,牠們的油脂會一整片地夾在皮膚和肌肉中間,最常生長的部位會在腿部、尾椎處;再胖一點的鳥,脂肪會填滿整個腹腔,腸道都被油花凝固住。那,要是再胖一些呢?脖子,甚至是眼窩內,都會被脂肪包覆……聽起來有沒有很耳熟?這些都是鳥類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然而,這種情況在野鳥身上並不常見,每次碰到這種小胖子鳥,大家都會笑著說你手氣好:「這個原拾獲地的伙食還不錯喔!」只有你自己笑不出來。做標本沒有高科技可以使用,只有經驗值和一把鑷子可以幫助我,不管這隻鳥有多胖、皮有多薄,唯一的目標,就是耐心地把油脂清乾淨。
有些鳥的油花非常好去除,夾起一邊可以整片撕下(前提是屍體夠新鮮,不然就是另一種難題了),有些鳥則沒這麼好講話,鑷子像是夾住凝固不完全的果凍一樣,入手即化。在跟頑強的肥油抗爭的同時,還要記得保護好薄到透光的鳥皮,手法不能過於粗魯,造成破皮掉毛,這會影響到未來鳥體姿態的呈現。
幾年下來,台灣野鳥標本我做了不少,但普通的雞鴨鵝倒是從來沒有碰過,一來博物館典藏不需要家禽標本,二來我不想要自己跟養殖戶買一隻請他殺,這樣就是為了做標本而殺生了,我不喜歡。但是,我真的很想嘗試看看做家禽標本,這些早熟性的鳥,通常肥美不易掉毛,標本做起來會很漂亮。
苦無管道取得適合的屍體,我找了幾個家禽社團,發文詢問是否有折損的個體可以讓給我?怪我想得不夠周全,發文後的數日間,我被很多阿伯阿姨罵得狗血淋頭,那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跑去問這種問題根本像是去亂的,還有管理員直接把我踢出社團,也收到很多陌生謾罵私訊。
有一則印象特別深刻,因為臉書提醒,該訊息有言語汙辱的內容,被判定不當而暫時封存。好奇心驅使下,我還是點開來看看:一位阿伯問我:「小姐,請妳做雞要多少錢?」我笑出聲,希望對方只是疏忽,少打了好幾個字。
這次的清理工作要做到極致
一陣子後,我突然收到一位先生的私訊,說有隻折損的宮廷雞可以送我,問我該怎麼保存屍體?感謝方便的冷凍快遞,一隻純白的雞躺進了我家浴缸。我對家禽品種沒什麼研究,一邊做標本,一邊查這種雞的照片;之後還要為牠做假眼和假體,不研究一下生前的樣子,怕做出來變成四不像。
家禽果然很肥美,身上幾乎無一處沒有油脂,剝皮的過程中我的雙手總是油亮亮的,貼著羽根生長的肥厚脂肪要用鑷子慢慢清理。
我通宵做完了這件事,因為這隻雞未來是住在我桌上,沒有控溫控濕的環境,當然更沒有定期除蟲;為求盡可能延長保存時間,我要求自己這次的清理工作要做到極致,而代價就是手指因長時間用力而痠痛,還有超時工作的脊椎,也在伸懶腰的時候發出抗議的咯咯聲。
鳥皮革製好之後撈起吹乾,扁平的鳥皮慢慢澎成一顆巨大蒲公英球。網上查到的故事說,宮廷雞以前是慈禧太后的愛物,養著既能觀賞,食用也非常美味。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不過美觀這點我體會到了,雞全身都是細長的絨羽,雙腳兩側都長了很長的白羽毛,頭頂的冠羽也是毛茸茸的,像是梳了小龐克頭一樣向上澎起,看起來真是美極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上還是有多處羽毛嚴重磨損,飛羽尾羽都斷光光,無法一睹牠的原貌;畢竟是在養殖場生活的動物,這點大概是無可避免的吧。
該有的雞樣還是要有的,我把牠的上胸做得很挺,讓牠很有氣勢地站在保麗龍板上,期間每天都幫標本整理一下羽毛,慢慢等標本完全定型,並注意牠身上些微的變化,褪色,乾燥,收縮,慢慢地味道散去,慢慢地變成完全不動的靜止狀態。
很感謝遇到了好心人,不僅沒把我當神經病,還願意送我一隻鳥,這下,我真的做了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