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大熱天，秋野芒來到卓蘭。卓蘭是苗栗最南邊的山城小鎮，這裡產水果，葡萄、高接梨、楊桃、柑橘是四大名產。這裡是客家莊，說饒平腔，是客語五大腔最式微的一支，全台灣只有兩萬人左右。我們走訪社區，認識五大伙房（五大家族），參觀伯公廟（土地公廟），這裡的伯婆（土地婆）手裡抱著孩子，所以地方上也把祂當生育的神明來祭拜。熱情的鄉親還表演了熱鬧唱跳、色彩繽紛的布馬陣，有聲有色！
卓蘭國小的學生大約有四百人，是整個卓蘭鎮人數最多的國小，只是已進入暑假，不上課了，今天晚上不知會有多少觀眾來？
下午完成準備工作，四點多就晚餐了。演員化妝時，天還大亮，我走到場外，一個人對牆打起排球來。
高中時愛上排球，一開始打得太差，最好的球伴就是牆。卓蘭國小的女排成績斐然，打進全國大賽，體育館裡有很多排球，勾起了我的球癮。
打著打著，旁邊有人，心想，隨便練個球，也有球迷啊？這「球迷」還一直不走，我覺得不對，停下來認真看了一下。他上前，叫我「許教授」。我定神一想，原來是卓蘭的陳校長！
前幾年，我們在竹苗地區的演出通常都由BenQ 明基友達基金會介紹學校或單位。陳校長說，他知道2015年我們到苗栗泰安鄉清安國小演出後，就一直向BENQ基金會爭取，希望介紹秋野芒來到卓蘭。今年，終於成功了。他說，卓蘭不是一般認為的偏鄉，也不是都會，反而受到忽視。這裡的家長大都務農，不常外出，本地文化活動不多，孩子沒什麼機會看到戲，當他看到「創造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場戲」這句話，深有感觸。今天晚上，他說，很多卓蘭的孩子會看到他們生命中的第一場戲。
我被校長感動了。等秋野芒等了這麼多年！為了跟我說話，在一旁看我打排球，不知看了多久！
這一晚，沒辜負校長的等候。六點多，還沒開放進場，觀眾開始集結，家長帶著孩子，孩子牽著家長，學校宛如夜市，只是沒人賣烤香腸。
我們外場的接待人員這晚經歷了一場震撼教育，進場的觀眾從開門後沒有停過，而且四面八方都有觀眾湧現，奇怪，這學校不是有圍牆的嗎？
內場人員的經歷也一樣慘烈。熱情的鄉親塞爆觀眾區，突破邊線，為了找尋位置四處走動，我們要很用力地同時維護觀眾和器材的安全。也因為人多，小朋友容易被擋住視線，常常站起來，我們就要努力爬進去，勸導他們坐下。中場以後，還有人要進場，但場內實在已經飽和，我們只能禁止入場。當然，不能進場的觀眾自又是外場人員的另一場考驗了。
令我們精疲力盡的這一場演出，我卻看到父母熱切的心。他們帶孩子進場，發現滿場的人，後面觀戲角度不佳，距離又遠，就帶著孩子往前尋找位置。固然令我們困擾，但多半的父母在前進一定距離後，就不好意思再往前，會放開孩子的手，鼓勵孩子到前面找個縫隙坐下。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分離，有些孩子會勇敢鬆手，繼續前行；有些孩子會留戀地回望，猶豫是否獨自向前，父母就會用溫柔的眼神和手勢推他們一把。這些父母自己就留在後面等到戲結束，等孩子再回到自已身邊。
我在燈柱旁，一邊小心維護著燈柱的安全，一邊注意場上的演出，一邊就看著這些獨自站在後面的父母。我知道這些父母也在一心二用，他們一半看戲，一半在看自己的孩子。
這分離很短暫，但就是一次次的放手與分離，讓孩子長大。不管分離是長是短，甚至是永遠，孩子身後都有溫柔的眼神在守候。因為這些溫柔地守候，孩子才能勇敢地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