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大學畢業,因緣際會進入了位於龍潭軍校的化學系當助教,開啟人生中一段很不一樣的篇章。
軍官餐廳的加菜日
剛進這所全是男性的學校(僅文學部有少數女老師)時,對於學生會在行進間向我行舉手禮很不習慣……或者說,被這些比我小幾歲的大男孩注視得不自在。
那時學校裡有很多橄欖樹,全數包給農民收成,依照規定,即便果子成熟也不能採摘,但聽其他助教說,橄欖可以釀酒,對於我這樣愛嘗鮮的叛逆分子而言,不試試看怎麼行。於是,趁著午休時間,騎著我那輛全校唯一桃紅色的腳踏車,停在路邊的橄欖樹下,七手八腳地爬上樹。然而,採橄欖沒有想像中容易,折騰一陣子,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沒一會兒,我聽到帶隊班長遠遠喊:「隊伍,給前方樹上的助教敬禮!」然後一群學生就笑鬧地圍到樹下。我的尷尬可想而知,可仍故作鎮定地對學生說:「趕快去上課!」唯一慶幸的是那天穿了長褲。
校內有軍官餐廳,我自忖不是軍官,不敢進去用餐。不過,系上另一名女助教說,餐廳每個月有一天加菜,可以選擇要大塊炸排骨或滷得極入味的雞腿……三十多年前,這是多麼讓人分泌唾液的誘惑;因此,我倆約了加菜那天一起去試試。餐廳裡,打菜的和點菜的之間隔著一片木板,從天花板至腰部,讓人看不見裡頭的情形,伙夫會先問排隊取餐的軍官是要選豬還是雞,再用勺子依選擇打菜。輪到我的時候,伙夫照例問是要豬還是雞,我答:「豬。」結果出來的不是豬排,而是伙夫從給菜的縫隙中伸出來的腦袋--原來,軍官餐廳不曾有女性進來用餐,他好奇想看看誰這麼有膽。我的同事當天選了雞腿,我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假優雅地吃完這頓此生唯一一次的軍官餐廳午餐。
我帶的是大一學生的普通化學,每學期總有幾次月考,由於修習普通化學的人數眾多,考場皆選在學生餐廳,利用晚上的時間考試。第一次協助監考,碰上也是第一次負責監考的助教軍官,兩人一起面對幾百位學生,我急得想找電話機聯絡系上其他住宿舍的助教來支援。可是,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學生餐廳的電話在哪兒?我聽到廚房裡有嘈雜的人聲,走進去想找個人問,哪知一進廚房,裡面突然一陣安靜,只聽到刷洗地板的聲音。我開口詢問,眼角卻瞄到一個全身光溜溜的人埋頭刷地,霎時,腦袋一片空白,本能地轉頭離開,身後跟著響起一陣怪叫。事後聽說那個光著身子刷地板的伙夫被告誡,我也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他哪裡想得到會有一名女性在夜裡闖進軍校廚房!
教室大樓傳來口哨聲
寒假的時候,學校承接救國團舉辦全國高中生化學實驗營,我配合系上老師準備實驗課的內容,在兩天的實驗課中,學生繞著我問東問西,還詢問如何可以進這所軍校。事後,真不少學生向校方詢問招生事宜,系上幾個老師戲謔地說,我可以調去做政治作戰;但我相信,這些學生是被我的真誠與認真吸引,而不是被洗腦。
也許是軍校的關係,學生雖然頑皮,服從性卻極高。有一回實驗課學生不認真,我喊了幾回沒什麼作用,便在下課時生氣地說要罰他們午休到實驗室刷地板。其實我也沒真要他們刷地板,但是當天中午實驗室就傳來亂糟糟的聲音。進去一看,乖乖,全班學生脫了鞋、挽起褲管,拿著刷子水龍頭著著實實地刷洗地板。
我在軍校服務近一年,準備出國讀書之際,知道有位學妹有意承接我的助教工作,便邀她來看看。當天,兩人騎腳踏車在校區裡面閒逛,忽然聽見教室大樓傳來一陣口哨聲與呼叫聲,抬頭一看,直想遁地消失。原來當天該班級的老師臨時有事,請學生在教室自修,幾個無聊的學生趴在窗口往外看,看到學校裡的稀有動物,少不了鬼叫起來。結果,整個大樓裡其他班級的學生聽見了,也全湧到窗邊,看看外面發生什麼大事。看著一整棟大樓窗口的人群,我們把腳踏車踩到斷鏈似地逃離那個區域。
1984年,我順利去美國麻州讀書,兩年後返台探親,並回軍校探望系上老師。離開時,在校門口遇見一名著軍服的學生喊我:「助教。」我沒認出他,但他告訴我,他是那年參加實驗營並積極詢問如何進軍校的學生之一。看著這個大男孩,心裡有很多感慨與感動。
如今,即便已經過了三十餘年,經歷過多彩的人生,我在軍校那一年的經歷,依舊是人生中極難忘的篇章,偶爾在路上看到著軍服的人,都會想起其中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