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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23 第4722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記憶藏寶圖】村田沙耶香/超市裡的幻景
【青春名人堂】上田莉棋/動物狗仔隊
滿佳/醫病關係
 
 
 
心情札記
 
【記憶藏寶圖】村田沙耶香/超市裡的幻景
文/村田沙耶香 譯者/蘇文淑/聯合報

在那之前,是我跟書局的時光

每次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玩,只要看見那種有好幾層樓的大超市,就忍不住想走進去。同行的朋友一臉訝異看著我,問怎麼啦?我沒頭沒腦淨說:「我看一下樓層簡介就好、看一下樓層簡介就好。」一個人逕往自動門裡頭走。抬起頭來,緊盯著入口簡介上的圖說,找呀找,只要讓我找到有「書籍」這兩個字就很開心。其實其他更大、更專業的書局多得不得了,但我就是莫名對「超市裡的書局」有份執著,可能因為那是我小時候最容易接觸到的一種書局吧。

我是個在新興住宅區長大的小孩,我們剛搬到那邊時,車站附近除了車站什麼都沒有,住宅區裡只有住宅。每到周末,爸媽會開車載我跟我哥去附近的大型超市購物,那是我最最期待的時刻了。因為,超市裡有書局。

爸媽去地下樓層採買的同時,我就消失,直到他們買完為止--那是我被允許的時限;在那之前,是我跟書局的時光。那家書局總是沒什麼人,只有書背淡然地排在架上。超市的空地、樓層地面與牆面全都是白的,相連綿延像是一個巨大冷凍庫。我抽出一本書,翻開,於是裡頭的故事開始解凍。在被翻開之前,它們不會壞,就只是潔淨地一直陳列在那裡。

我站著讀。遠處傳來了超市特價跟中元節來了之類的宣傳廣播,廣播放送完一遍後,我還站著捧讀,等播到第三遍的時候,我爸會來叫我。「妳還真的不會膩呀?」他笑。我真是怎麼都讀不夠。

車站前要開新超市了,我好興奮!

所以,小學升上高年級的時候,聽到車站前要開新超市了,我真的好興奮。因為開在站前的話我就可以自己去,不用爸媽帶,那樣就能一直待在書局裡不受時間限制了。

開幕日定在周三,剛好那天我要上書法課。我媽說,「第一天一定很多人啦,妳等周末再去吧。」我不敢說我那天不想上書法,於是我想來想去,擬定好計畫,決定當天一放學我就衝回家,把書法用具拿了,大喊一聲:「我去上書法了!」就衝出家門,先把用具藏在外頭的置物櫃後,騎上腳踏車衝去超市,等時間快來不及了再趕快衝回家拿書法用具。

那天,我跟大約五個朋友約定好,照計畫把書法用具藏在置物櫃後就趕快騎上腳踏車,往車站衝。超市裡的人多到讓人懷疑我們這裡有這麼多居民嗎?那家超市裡還有賣「可麗餅」這種都會食物,也有「隔著玻璃、看得到外面的電梯」在上下移動。我一邊暗嘆,哇哇哇我們這裡開了不得了的店啊,一邊從一大堆人的後腦勺縫隙間往前擠,想看一下樓層簡介,終於被我發現「書籍」兩個字出現在三樓。

三樓的人潮也多到如同擁擠的電車,一路往遙遠的另一頭擠過去。我看見在大人的後腦勺另一邊,濛濛浮現一個潔白空間,忍不住忘情喊:「我看見了!」我朋友們問:「妳真的不進去看看嗎?」我搖搖頭,覺得如果自己走進去的話,整件事會變得太奢侈,我甚至擔心那一刻那家店就會消失無蹤。

回程時一手握著吃到一半的可麗餅,一邊快速踩動腳踏車。我悄悄把書法用具拿出來,將可麗餅藏在塑膠桶後。軟而甜美的塊狀物被掩蓋在泥土底下後,依然看起來像是自己從什麼厲害地方偷回來的寶物一樣。

上了高中後搬去東京,隨時都能去大得跟那家超市整棟建築物一樣的書局玩,可是我在東京,幾乎沒看過那種書架另一側有人正在買衛生紙、跟地方超市融為一體的神奇書局。那家三層樓的超市,現在已經沒了,改裝成一家小鋼珠店,而我,也許還在尋找當初找到的那家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書局吧。那也許就像是一種被海市蜃樓給奇襲了的心情。

●摘自時報出版《不完整的大人》

【青春名人堂】上田莉棋/動物狗仔隊
上田莉棋/聯合報
還記得上次和大家分享過的美國土撥鼠卓克的影片嗎?網民一片議論紛紛,認為土撥鼠一胎應該不止一隻。果然,不久前傑夫公布的影片,總共有兩隻迷你卓克呢。

我很喜歡動物偷拍影片(聽起來怪怪的!),能捕捉和反映動物們真實或不為人知的一面。我在非洲做動物保育志工時,常設置紅外線偵察相機,及收集拍攝到的照片。設置相機需要一些分析和常識,比如說鏡頭前不要有太多雜草、葉子,還有風向、光線(晚上也能拍,不能日出日落時被太陽直射反光),不然可能拍幾百張、記憶卡都滿了、電池都用完了,還只拍到「風吹草動」或全發白的景象。但,鏡頭也不能設得太明顯,像狒狒愛把相機拆開玩耍,大象不喜歡相機,常用鼻子把相機弄爛,讓保育人員很煩惱。

拍攝後的照片分類則是很沉悶又冗長的工序,即使把只拍到草的沒用照片一一確認再刪除,也很費神費時。但我對此算又恨又享受,做研究和直接照顧動物不同,可能幾個月都沒見到要調查的野生動物真身,但透過偵察相機常有不得了的情報。我在納米比亞的中心協助研究瀕危的非洲野犬;每隻野犬的咖啡、白、黑色紋路都獨一無二。在分析照片前,我們會先從最顯眼的特徽為每隻野犬命名,左後肢有個像哈哈笑圖案的叫笑笑、右邊頸有四點的叫骰子,諸如此類,再每張比對、分檔。有時照片很模糊、很暗或幾隻野犬在鏡頭前來回走,左右前後的紋路不同,幾百張照片看得頭昏腦脹;有時以為是兩隻不一樣的野犬,可能看了一星期後,又確認是同一隻。

「不是用電腦或AI來分析照片,比對紋路就好了嗎?」的確是有此科技,只是系統並不普及、價格高,對很多保育機構來說,還是靠最便宜的肉眼和人腦比較實在。

我在南非的保育區要分析的照片又不一樣;在這裡除了犀牛的照片為機密外,我們要統計拍下的每種動物數量、性別、年紀等。因為相機多設在湖邊,來喝水的動物極多,特別是大象、羚羊類的,幾十隻在幾百張照片的畫面內進進出出,重重疊疊的,數到眼都矇了。但我最享受每一次打開記憶卡,竟像回到拍底片年代般,有不知道拍到什麼的驚喜。尤其是夜行性動物,平常難以看見,要是拍到豪豬、獛、蜜獾、花豹,都讓我忍不住小尖叫。

由於保育學家們根本沒時間分析海量的偵察照片,有外國機構就推廣民間科學家的概念:英國的倫敦動物學協會乾脆把旗下研究拍到的照片,放上網路讓大家幫忙辨認動物。但當然,前提還是要認得出才算幫忙,幸好之前有在中南美洲的經驗,也見識了蜜熊、浣熊、刺鼠、狐鼬之類亞洲較少關注的動物。既然因疫情而留在家,就讓我有意義地打發時間吧!

滿佳/醫病關係
滿佳/聯合報
前陣子新冠病毒的肆虐,讓我想起剛上中學時的霍亂疫情。政府祭出強制施打疫苗防範政策,爸的診所瞬間出現排隊人潮,忙得他沒空用餐,還得媽出面請鄉親稍待,讓爸吃過飯再繼續工作;未料,竟有人嘀咕:「疫情這麼嚴重還有心吃飯呀!」

高一暑假一個炎熱的午後,昏昏欲睡中突聞婦人呼天搶地之聲:「救人啊!」由遠而近。一名披頭散髮的媽媽,抱著全身赤裸的小孩衝進我家,拚命號啕:「先生救人啊!」爸快速撐開孩子眼皮,用手電筒照射看一眼,告訴她我家急救設備不足,請她趕緊送大醫院,別誤了搶救時效。

一旁圍觀群眾有人說:「趕快在孩子心臟打下強心劑就可救活了!」隨即「對呀!對呀!」的附和聲四起,還有人叫:「先生!趕緊注射啦!」沒理會群眾叫囂,爸連聲催婦人快送醫,她才又哭著抱起孩子衝出去。人群沒立即散去,有人指責爸不肯打針見死不救,還傳出就是爸毫無意義地翻看孩子的眼睛才延誤搶救的流言。

當晚我問爸心臟可以打針嗎?爸搖頭嚴肅地說:「那是情急之下無知的揣測,目前只有血管及皮下注射,還沒見過心臟注射的臨床報導,或許將來會有,醫療技術不斷進步,誰知道呢?」爸深深嘆口氣接著說:「那小孩瞳孔渙散已溺斃了,神仙也救不活,催她送大醫院只是去再度確認,好讓哀慟的母親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實。」

直到現在,只要看到媒體報導醫療糾紛或螢幕上出現搶救鏡頭,當年家裡那混亂場面必清晰浮現眼前,尤其爸的深沉嘆息更猶在耳際。爸曾說行醫就是想救人免於病苦,患者快速恢復健康是醫師醫術精湛的佐證,也是醫師的無上榮耀。十多年前的SARS與目前的新冠肺炎,台灣能有效控制疫情,得感謝所有醫護人員的無私奉獻,他們厥功甚偉,也令我想起爸的醫師友人常說:「只要見到病患健健康康出院,便很有成就感。」「當醫師能救人離苦,是最幸福的行業。」

然而,現實生活中,許多患者卻認為把病治好是醫師職責,治不好就是失職,就該負責。爸曾感慨病情變化的複雜,有時連醫師都束手無措,哪能三言兩語就對病患及家屬說得清楚?導致醫病之間看法落差極大。作為醫師的家屬,我們都知道倘若哪天爸眉頭深鎖、神情抑鬱、特別沉默,就是有患者病故了,此時最能感受到爸不分日夜隨傳隨到的那份辛勞,以及醫者父母心的情懷。

我始終堅信,面對病痛唯有體認病人難過醫師難做,雙方將心比心合作無間,和諧的醫病關係方能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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