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許子漢／清甜解熱

許子漢／聯合報

六月，夏天真的來了，熱浪撲襲，讓我想起每年暑假到各地演出的「火熱」現場。 2014年的七月，我們來到竹苗一帶連演三場，最後一場在苗栗公館鄉的福基國小。這是客家村落，盛產紅棗。這個國小室內沒有適合的演出場地，校長又很希望我們能來演出，唯一的選擇就是在戶外了。有史以來，我們第一次要在學校的操場演出。我擔心天氣，學校老師則保證，七月「很少」下雨。 我本來有點猶豫，但被校長的誠意感動，決定賭一把。還有個問題，我需要燈光音響器材，當年我們資源欠缺，不像現在設備較齊全。在室內，演員不太需要麥克風，但在室外，我希望有麥克風，還要幾顆PAR燈。那時還沒開始募款，我沒經費，因此這場演出又寫下紀錄，第一次讓學校出錢，替我們租了器材。 演出當天果然是個大晴天，天上的雲細若游絲，天色大藍。但有了另一個問題，太熱，我們無法在經過曝曬、高溫的操場上工作。因此，白天大家只好去參訪，認識了當地許多農家，我也第一次知道紅棗摘下即可食，見到了它還沒曬成乾的樣子。 下午四點，太陽還很亮，但不能再等。我們先在走廊上組搭景框，校工則拉出一條長長的水管來「救火」，在火熱的跑道、球場上灑水降溫。負責音響和燈光的廠商來了，是一對中年夫婦，先生拄著拐杖，有一腳行動不甚方便，太太戴著斗笠、圍著頭巾，十足農家女模樣。他們也開始上工，拉電線，架設音響和燈光。 我們加速工作，搬出景框，擺放道具、樂器。演員第一次用麥克風，都很緊張又新鮮，但也一片忙亂。灑過水的操場有熱氣蒸騰，但演員還是得著裝，上場排練。排練完，大家又紛紛解開了戲服，透風搧涼。 吃完便當，演員化妝，天色逐漸暗去，觀眾陸續進場。場上有舞台燈光，天上有月光，圍牆邊還有路燈。夏夜微風吹拂，有人仍搧著扇子，大人小孩坐著凳子，嘻嘻哈哈，和動物們一起捉迷藏、說故事，是另一種熱。 我也滿頭大汗，因為演員第一次用麥克風，狀況不斷。有位演員演到一半，麥克風發射器就從腰上滑落，麥克風沒了聲音。我繞了一大圈，避開觀眾視線，跑到後台，壓低了身子，換另一個不再上場演員的麥克風給他。據說，我的聲音也透過麥克風傳出去了，真尷尬。 演員穿著厚重的戲服，也是一身重汗。戲服濕了，臉上妝也快花了。我們是身上熱，又心裡焦！ 演完了，等孩子們開心地回家，我們又揮汗工作起來。拆台快結束時，音響廠商的那位太太走過來，解下斗笠，問我為什麼會帶著一群大學生來這裡演戲？我有點意外，還是認真地回答她，從我和學生演戲十幾年，到如何做了兒童劇，如何進入國小裡演出，到今年新招募了一批學生，如何培訓，如何排練，要去六個縣市，十六個小學。我一邊說，一邊擔心這話說得太長，太無聊，額頭又有點冒汗。她耐心聽完，很認真地跟我說，她的孩子也在讀大學，我做的這件事「很好」。 演出過程中，很多人會跟我說感謝，但這句「很好」讓我毫不設防，直接打進心裡。 她轉身又去收拾器材，我覺得燠熱盡去，夜風清涼。 還有清涼的。從花蓮出發時，我買了好幾顆大西瓜帶上了車，這一晚，剩最後一顆，早冰在冰箱裡，切了出來，無比甜美。後來，每次暑假到外縣市演出，我們必帶花蓮的大西瓜，清甜解熱。不過，在我心裡，還有更清甜的！ ●本文作者創辦秋野芒劇團，帶領東華大學的學生志工，為國小學童進行公益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