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老父親投稿的〈憶蚊子叮〉一文,寫的是他心中掛念了八十年的愛戀。幼時就聽父親提過,他在東北老家有位訂了親、尚未娶進門的未婚妻,因為戰亂,別說未婚妻,和老家的一切都失了聯繫。但老父親也就是雲淡風輕地講過一兩回,他依然用愛和肩膀,緊緊呵護著在台灣這個真實屬於他的家。
民國89年,我曾陪老父親回家鄉探親、到奶奶墳前上香,才又再聽大陸親戚講起這位無緣的大媽。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守在老家、等待著父親回家。老家的奶奶和二大爺一家被安置到哪,她就跟著到附近住著。
直到某年,她一聲不響地離開。
父親和母親是在民國60年七月結婚,由親戚們說她離去的時間回推,這無緣的大媽是在那年的九月放下了等待。
兩造毫無音訊、兩地相隔兩千公里,不曉得是什麼樣的靈犀,讓她有了感應、做了決定,從此沒了音訊。
父親今年已經高齡九十五歲,我總覺得老一輩人的愛像深海,靜謐但厚重。
幸運的是父親還算身體安康,心餘力足,能夠也願意寫下這份「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存在心中放不下的、牽掛了八十年的愛戀。
--讀者金念慈
蚊子叮,她本姓文,由於天資聰穎反應快,班上做各種活動時,言語或四肢碰到她一點,就像蚊子叮了她,馬上反擊,因此同學們給她起個綽號:蚊子叮。不過,同學們不敢當面這麼叫她,但因為我是班長,她是副班長,兩人在一起討論班中事時,偶爾會叫她蚊子叮,起初她會用衛生眼瞪我,以後也就習以為常了。
初中畢業前半個月,一個星期六中午,蚊子叮在她回家的岔路那等我,在我騎車離她不遠時喊住我,於是我停下來,推著車走到她跟前。她說,將車往裡挪下,免得影響別人通過。我倆從國小畢業未在一起相談過,我心裡雖想著今天她發什麼神經,仍依她指示將車往裡挪下。
兩人相視站了一會,她始開口說我們快畢業,並黯淡表示不再升學。我回句「可惜」,並問她準備做啥?她卻大膽說,等著做人家的老婆呀!且問我升學不?我點頭說會。準備讀什麼學校?考到哪就讀哪,我答,她點頭說也是。
我心裡在想,蚊子叮一向講話是有分寸的,但問她不升學準備做啥,她竟大方說等著做人家的老婆,似乎有點反常。我想探究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問她做誰的老婆?她瞇著眼睛說:「那人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邊說邊從書包中拿出一隻用紅布包著的玉手鐲來,在我面前搖晃幾次。那鐲子很眼熟,誰給妳的?她說母親告訴我這是未來的婆婆送的。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因以前母親參加親友喜慶時,常戴手鐲的,但自從說我定了親後,未見再戴過那隻手鐲。原來母親將心愛寶物送給蚊子叮作文定信物了。
難怪蚊子叮敢大膽向我明示,她是我未來伴侶,我是她將來終身依靠的人。因為雙方家長早給我倆定了百年白首的盟約,蚊子叮拿到玉鐲那刻就知道,而我是一直蒙在鼓裡而不知的呆頭鵝。當知道母親給定的人是才貌雙全的蚊子叮,除了欣喜和高興別無可說,她除天資聰穎外,還是位美人,五官清麗,氣質優雅,是天生的麗人!
世事無常,人生更無常。儘管在親朋眼中,我倆是對金童玉女,然民國36年四月底家鄉淪陷,在老師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鼓吹下,我們七十八位高二同學效班超投筆從戎。我離家在縣城讀書,從軍一事來不及通知家中,蚊子叮當然也不知情。
38年山河變色,那邊於十月一日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卻在十月底自陸軍官校畢業,於十一月一日當上中華民國軍官;一對情侶被棒打鴛鴦分離,她在那邊做怨女,我在這邊當曠夫二十五載。天意?人為?無語問蒼天。民國56年軍職退休轉教職,59年寒假患了重感冒,同事們勸我找個老婆相互陪伴照顧,於民國60年始和現在老伴結為連理,在不惑有五六年完成終身大事。
三次回里探親,無處覓蚊子叮芳蹤,是我今生一大憾事,因蚊子叮生死未明,她若是在多難人間蒸發了,希望她的芳魂常到那岔路楊樹處走走,因在楊樹處和她定情的人,在萬里外異鄉,時刻都在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