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上好戲】朱御／葵花札記

朱御／聯合報

外送車穿行大街小巷，理當見怪不怪，某次卻意外地被吸引，只因上頭「天竺鼠車車」裝飾。外送車裝飾即使五花八門，總歸在貼紙和吊飾方面變花樣，偏偏這位外送小哥別出心裁，硬將超過半個外送箱大的天竺鼠車布偶綁縛於箱蓋，累贅地招搖！ 不過，望著眼前碩鼠，不禁憶起童年往事…… ● 約莫就讀國中小之際，動畫《哈姆太郎》熱播，帶動寵物鼠風潮，班上諸多同學皆有豢養，甚至私養於教室。這麼做究竟是出於背著父母偷養寵物，還是與愛鼠難分難捨，我不甚清楚。儘管無比好奇，慮及教室暗藏耗子之事能隱瞞多久，東窗事發後，老師會雷霆震怒，還是心平氣和以待？想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暗暗告誡自己，切莫與鼠主人過從甚密，避免惹禍上身。 果不其然，下課愜意逗鼠的時光並不長久。本是風和日麗的一天，忽有隻鼠趁主不備，矯若遊龍，順著走廊排水孔一溜煙跑了！同學痛失愛鼠，哀慟下居然大失分寸，異想天開地向班導求助。想當然耳，奢望老師從茫茫校園覓回隻小老鼠，是天方夜譚，捅出不能說的祕密，才是現實。 不幸中的大幸，老師乍然得知隱情，眉頭深鎖，幾欲發火；奈何吐露實情的同學，已被打擊得神情萎靡，不堪訓斥，熊熊怒火不僅不宜發作，還得強壓怒氣寬慰學生。經此一事，老師也無心各個揪出作怪學生處置，僅勒令班上遣送老鼠歸家，這場「鼠禍」終歸有驚無險落幕。 ● 當年流行的寵物鼠多為黃金、楓葉一類小型鼠，體型偏大的天竺鼠尚且稀罕，否則也無法養進小型塑膠工具箱，瞞天過海，夾帶入校。我拜熱衷寵物的姨所賜，方有緣識得。 起初，姨家寵物鼠數量雖多，亦屬小型鼠。直到最後一隻壽終正寢，表弟將剩餘的飼料葵花子隨手撒入屋前花台，未料竟轟轟烈烈盛開出一片向日葵。原以為這會是對老鼠失了興致的信號，驀然回首，發現屋中居然多了隻圓滾滾的天竺鼠。 許是初見牠睜著雙烏溜溜圓眼的模樣，憨態可掬，著實討喜，一時喜形於色。我外露的表情落入表弟眼中，不禁讓他警戒，用著超齡的深沉口吻，語重心長告誡：莫小看天竺鼠單價不高，幾頓飼料的花銷，足夠匹敵牠的身價！養之前務必掂量荷包深度，三思後行。 瞧表弟那副長吁短嘆的愁苦嘴臉，若非他乃兄弟中最具福相之人，還以為他有「碩鼠食我黍」的困頓。腹誹歸腹誹，建言到底聽入耳裡，哪怕心動，仍得向阮囊羞澀的現實低頭。 ●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兩三年過去差不多淡忘此事時，因為鄰居庭院新入住一對天竺鼠，喚醒了曾經的惦念。不過，此時尋常人對天竺鼠依舊陌生，所以隔三差五可聞鄰居家傳來訪客詢問老鼠品種的疑問。後來，可能是鄰人精心餵養，兩傢伙日漸體胖，竟惹得來客驚呼：「何時養了對兔子！」 此話乍聽下滑稽，經過細想，天竺鼠睜著圓溜溜眼睛、鼻翼一聳一聳的毛茸茸樣子，撇開一對長耳朵，可不與縮成團的小兔子有些肖似……自打這想法生成，不得不思量對天竺鼠的惦念，只因牠可愛討喜？那為何不惦記兔子？還是這份喜歡其實夾雜獵奇心態！如此想來，回頭看天竺鼠，陡然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光陰流轉，如今再見天竺鼠，仍是歡喜，卻與昔日想飼養的喜歡不同；而是透過牠穿透時光，看見記憶中趣事，即使當下不見得是愉快經歷，經過歲月沉澱，再回首都成了兒時意趣。

【話題徵文：點亮我的那個人】劉彥辰／一種可能

劉彥辰／聯合報

大一在中文必修課老師的鼓勵下，姑且一試投稿校內文學獎，得了個小獎。作品延伸自那門課的期中創作，老師在課堂上朗讀了其中一段，說我寫得不錯，「可以投投看（某文學獎）喔。」下課後我被同學狂虧，獲封系志摩，被傳唱四年。中文系出身的吾師顯然不諳高校理工男子的幼稚。但我是開心的，月底在枕頭下僥倖發現一張皺了的百元鈔那樣開心。 老師說我有天分，但我明明常寫不出來。未開光，文學獎也加持不了。讀同輩的作品更讓人焦慮：他們怎麼就那麼博覽與早慧呢？為此考慮轉中文系，被老師阻止，要我別想不開。後來我們都忙著畢業（當時老師還在念博士班），聯絡日益稀薄；我在臉書上祝福老師新婚，閱讀孩子爬進她的動態，取代論文與詩句。她偶爾會傳訊：還寫嗎？我總回，還沒不寫。 年紀再長一點，回頭看當年那篇稿子，諸多不滿意。某次在文學營巧遇，向老師抱怨當時寫得差，她只是高興我對寫作還有興趣。那個會輕易被一粒灰塵擦傷的年紀，所幸也能輕信他人的好意。太早太晚，或稍微偏開一些，愛與哀愁或許就此不同。

【青春名人堂】老編垚順／丟不去光碟，丟得去影帶

老編垚順／聯合報

猶豫許久，終於還是將兩大箱音樂光碟留了下來，封箱後，準備搬去新居。 說也奇怪，二十年前曾大規模清理掉一批錄音帶，當時似乎沒有這次來得不捨。或許是因為，錄音帶從外殼、封面、歌詞本到帶子本身，質感都不如光碟精緻；或許是因為，二十年前還很年輕，心比較狠；或許是因為，當年家裡早就沒有可以播放錄音帶的機器了，但如今還有一台CD Player，主要是用來放《小行星》月刊光碟給女兒聽，儘管不放《小行星》時，我也不會用那台機器來放恰克與飛鳥。 恰克與飛鳥、布萊恩亞當斯、蔡健雅、何欣穗、寶兒……已經想不起哪一張才是最後花錢買下的唱片了。 一張張打開，看著光碟，腦子裡就冒出旋律，旋律帶來畫面，很奇妙，多數是公車窗外景象，寶橋路上、羅斯福路上、重新橋上……不斷前進，彷彿音樂都和旅程有關。 一張張打開，不對，張學友外殼怎麼裝了陶□？陶□外殼竟裝了Bee Gees精選輯？Bee Gees精選輯外殼……空的！ 這才想起，我也有所謂「精選輯」，收在一個個或黑或灰、正方形收納包裡，一頁頁翻開，原來在這裡，萬芳在這裡、梁靜茹在這裡、莫文蔚在這裡，劉若英，原來你也在這裡。 突然感慨，未來的人們，恐怕再也不可能像我這樣，一張張打開、一頁頁翻開，透過視覺與觸感，就能觸發內心聽覺、腦海回憶。或許是因為，這些光碟，將青春如此具體地盛起來了，所以才這麼不捨。 於是又發現，原來當年的我，真的非常迷恰克與飛鳥，就連飛鳥涼單飛個人專輯，我都收了好幾張，甚至他們亞洲巡迴演唱會寫真書、台北演唱會錄影帶、倫敦不插電演唱會錄影帶，都如同他們在舞台上那樣生龍活虎地跳了出來。 錄影帶就真的不必留了吧，前面提到錄音帶，現在要買一台可播放錄音帶的收錄音機還很容易，但可播放錄影帶的錄影機呢？恐怕只有極其特殊之處才找得到……對啊，這麼難找，丟了就真的沒囉，物以稀為貴，你確定嗎？ 猶豫許久，終於還是將那兩捲錄影帶丟棄，回過頭來，點擊滑鼠，搜尋恰克與飛鳥演唱實況影像，按下播放。 說到底，真的無法再播放出來的東西，還是丟棄吧。

【話題徵文：點亮我的那個人】謝文賢／小舅的療癒之旅

謝文賢／聯合報

在台北念專科的時候，曾經苦追一位女同學，不果。 確定被拒絕那天，我當晚就搭了夜車往花蓮。彼時小舅正在花蓮市工作，隔天放假。 追求女孩不成的傷心並不是失落，沒到心碎的程度，更多的是無地自容、自我懷疑。 我找小舅，他也沒說什麼，看了我臉色大約就知道心情，只是要我早點睡。隔天一早，他便開車載我出門，沿台九線一路往南，要去鳳林的林田山。 沿路風景盛美，遠山近樹，水藍的天黯綠的水，我開窗吹風，心情都被吹鬆。 到達的時候，有個與我年紀相當的漂亮女孩已經等在那裡，那是小舅正曖昧交往的一位女性朋友。 小舅只比我大幾歲。 「這算什麼？」我心想，「你是故意的吧，小舅！」 整趟遊程我都儘量自動登出，從旁看著女孩與小舅互動，簡直嫉妒死。 說來也奇怪，遊程結束，與女孩道別後，我發現自己竟已經沒有那麼失落感傷了，心理療癒真是一門奇妙的功課。 多年後，當初追求的女同學，面容已經模糊，但那趟林田山的小旅行我卻印象清晰。小舅撫慰我心情的方式真是弔詭，但不得不說，頗有奇效。 如今，小舅已經過世多年，我刻刻回想那趟旅程，以及那時的路景與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