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廣袤天涯只此一人一馬
疫情嚴峻,工作沉重,我仍渴望來一趟小旅行。我撫摸白馬,問她想不想出去跑一跑?她昂首嘶鳴,表示樂意。
白馬來自本田,品種是HR-V,馳騁縱躍於新大陸優矣。此行一天一夜,目的地雪城,主要參訪物為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所設計的艾佛森美術館。
雪城位於紐約州,九十號州際公路一直向東,五個半小時可到預訂的廉價旅舍。屋外浪貓託朋友潔西卡餵食,隨即帶一個背包,輕裝上路。
白馬很快在公路上奔騰,伴著陽光普照,白雲散漫。進入城郊,車輛漸少,U盤在古典樂、爵士樂、電影配樂、歌劇、民謠,中外流行歌曲間,隨興轉換。而我的心,放鬆再放鬆,彷彿廣袤天涯只此一人一馬。
進入雪城,我循旅舍方向前進,遇一圓環道路旋轉斜射四、五條岔道,唯有一條能到目的地。我行路最怕在陌生地遇到圓環道路,如果加上道路繁忙,左右逼迫,會更顯慌張。常常是「瞎撞」到正確岔道,如這次,撞上了。
但外出逛了商場,買了晚飯回來,薄暮黃昏,狼狗不分,我就在圓環上轉瞎了。如同鬼打牆一樣,GPS(全球定位系統)一直吼叫:重新計算,重新導航。白馬氣喘吁吁,而我冷汗熱汗併流。夜升上來了,狼狗退場,U盤搖滾,唯有呼求上天相助而脫困。
隔日,天一亮,我即退出房內味道不甚好的旅舍。由於美術館中午才開,我決定先去雪城大學吃早餐。我於雪城大學沒有淵源,卻有情感,皆因幾位好友都曾在這裡讀書。
譬如,少年時就相識的理查﹒葉,此人天生自帶光環,十項全能,德智體群美俱優,堪稱真正的優質偶像。二十年前,他從台大物理系畢業,退伍後,就離開我們,走動在這古典與現代兼容的校舍群中求學。彷彿我看見這像風一樣的男子,行過眼前這塊草坪,樹曾見證他抱著書籍邊走邊唱。
又譬如,J和S,兩人是我在美國才認識的,連他們彼此也是在美國認識的,就在這校園中。都是台灣人,男的俊美挺拔,女的俏麗活潑,一個是學長,一個是學妹。問相識過程?說學妹來了,身為台灣學生會學長來幫忙搬家,安頓住宿。S述說初識過程,臉上一陣緋紅溢出,其餘的請看官自己腦補。
好吧,腦補開始。
八月下旬,夏風拂動草木,S偕母親入校報到,J一身短衫等候。母女倆都沒想到,這位前來相助的熱心學長竟如此俊美,S立馬感到自己的心跳,狂跳,狂狂跳。啊,心狂狂地跳。
心的樂鼓發出震波,豈料被J收到了,引發共振,讀出來了。於是兩人眼神灼熱,在曖昧的交流中進行探索,追尋,理解,然後一起心跳,狂跳,狂狂跳,心狂狂地跳。
知女莫若母,何況S的母親是鋼琴家,自比別人更敏感易察。她以感謝之名,設宴請J吃飯。席中,得知J的身世良好,家教嚴謹,著實是個知書達禮的上進青年。鋼琴家的臉上露出甜美微笑,內心已經默默為兩人彈奏〈結婚進行曲〉。她想要J做她的女婿了。
建築師懂得把建築交給光
彼時,我從星巴克出來,手上拿一杯咖啡,看見J和S從我面前走過,男的穿布克兄弟(Brook Brothers)的襯衫褲子,女的穿阿勃克朗比(Abercrombie)的早秋洋裝涼鞋。他們臉上煥發青春光彩,一路從馬叟街(Marshall St.)轉入南科陸斯大道(S Crouse Ave),走進一間日本壽司店。
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我從窗外看見,他們吃得開心,談得喜氣。他們看彼此的眼神,閃爍愛意,情愫如絲成網,一步步發酵迷人的想像。吃完飯,開門出來時,男的說:「小心,有台階。」就順勢牽引女孩的手而行。
又一日,他們看了電影回來,男孩送女孩回住所。秋風漸緊,女孩體質冷,手涼,J停下來,把S的手捂在自己掌心裡搓揉,兩人相對面,靠得很近極近,心頭熱流抑不住,兩唇相觸。我和銀色月光同證他們吻得輕而情重。
交往日深,女孩才知男孩有過一段情,愛得轟轟烈烈,欲生欲死,而男孩也知女孩性情率直,積極勇敢,而且還是一位基督徒。法網恢恢,情網亦然,兩人再有矛盾爭執,都已逃不開對彼此的認定和愛慕。
J所想不到的是,S把她的信仰帶入他的人生中,進而徹底改變他的一生,日後竟成為一名神的僕人,宣道於各地各城中,幫助了許多迷羊回到神的家。原來,這偶像劇一般的相識相戀,背後隱藏著一位全能寫手。「是這位主宰者早安排了這一切啊!」我飲完最後一口咖啡時,仰天充滿感謝。
該起身去美術館了。
美術館距離大學頗近,白馬才起步不久,就到了。離開館還有一個多小時,我便在館外走走看看。
這是我衷愛的大師建築作品,1968年建成,混凝土幾何圖形,大方大塊地錯落壘砌,像一座極大的雕塑作品,簡潔沉穩大氣,似有太極運行之風。難怪乎,這座美術館被譽為:用於收藏雕塑的雕塑,用於展覽藝術的藝術品。
開館,唯我一名訪客。入內,最先感覺的是空間裡的光。光,造物者曾說:「要有光,便有了光。」建築師懂得光的偉大,懂得把建築交給光,讓光自己來設計,他只是激發靈感,與之共舞。
館內最受矚目者,乃中庭那座剛勁有力的混凝土樓梯,螺旋而上,連結二樓展示廳。這是「館裡最出色的雕塑」了。我在那裡上上下下,盡情沐浴於光中拍照,也在光中傾聽宇宙造物者及人間造物者的對話。
回程,白馬似知我心情,調動U盤,既有朱老師所寫的聖歌,也有我所寫的新詩。又是薄暮黃昏,我回到自己的城巿,看見四隻浪貓正等候我來伺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