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陳煒智／銀幕上的不朽歌聲

陳煒智／聯合報

美若天仙的女子出現在畫閣前 1982年的暑假，七月底、八月初的一個周末下午，還在讀幼稚園的我跟隨家人進行了一次極具「儀式感」的「朝聖」行動——看電影。 遠遠走在戲院對街，就已聽得〈國歌〉的樂聲大作，小小年紀，心急如焚，催促家人加快腳步、來不及了！買好戲票摸黑入場，尋找座位的同時，片頭字幕的淡彩水墨人像，一幅幅飛入眼簾，伴著古雅舞曲的曼妙樂聲，竹笛、拱橋、喧天鑼鼓、陽關大道，鏡頭流轉間，我被一口氣吸入令人驚燦的古典世界。 一名周身銀白、美若天仙的女子出現在畫閣前，幽幽的女聲吟唱襯在背景。 「這個就是樂蒂？」我輕聲問道，就是你們說的「古典美人」，對嗎？ 彩虹萬里百花開，蝴蝶雙雙對對來。文化的深度、典雅的氣韻，《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電影才開始，只有幾歲的我，就已經明顯感覺到它和我們習慣的其他電影有很大不同。在我身上，它起了「銘印效應」，不但使我永遠著迷那個美好的古典印象，更旁及像是「邵氏」、「李翰祥導演」，還有電影銀幕上的動人樂聲。 從《梁祝》認識了黃梅調歌唱片，我也在無意間和華語電影長年以來「無歌不成片」的影史脈絡，形成牢不可破的連結。之後又有機會在大銀幕上親炙《江山美人》，那時年紀已經比看《梁祝》時更長了幾歲，除了「天破曉，靜無聲，一片莊嚴紫禁城」的文化印象，「天女散花」、「扮皇帝」等經典段落的身歷其境，更重要的是注意到坐在距離我不遠處、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從電影開始就跟著低聲吟唱每首歌曲，一路唱到李鳳姐強打精神穿戴下妝樓，乘著金紗鳳輦一路遙向北京城，她便收拾歌聲，拎起小手袋，頭也不回離開戲院。 家人回答：「後面的故事太悲，她大概唱夠了，所以提前離場。」 原來，銀幕上的歌聲可以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量，不但能讓觀眾伴隨明星、劇情，一路哼哼唱唱，還可以在「唱夠了」之後，不必重溫故事結尾就瀟灑離場。 它的存在激起好奇與想像 我投身電影史相關工作已經多年，也早已肯定一首重要的電影歌曲，足以讓一部差強人意的電影在頃刻間獲得傳世不朽的意義。特別因為歌曲在承載它的影片之外，還能擁有獨立的藝術生命，能在大眾流行文化裡激起一些不同的化學反應；甚至，若電影不幸中斷它流通的途逕，歌曲的存在反而會激起人們對於影片的好奇與想像。 走筆至此，我又不禁想起第一次親睹顫抖的黑白影像中，林黛梳著蓬鬆的頭髮，獨坐海濱，對浪清唱「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錯，忘不了你的好」的悸動。還有，在無邊黑暗裡，一束清光打亮凌波，她張口輕吟：「明天，明天，我們在夢中再相見！」再來，便是五光十色的夜總會裡，中德混血大美人胡燕妮身穿兩截式的性感褲裝，跳著扭扭舞高唱：「不要！不要再扭我們的腰！」 銀幕上的不朽歌聲唱出時代的故事，銀幕上的不朽電影則反映時代的面貌。寥寥幾十行字，寫不完這些歌和這些電影帶給我們的想像和感動，待會闔上筆電，我得翻出那張當年被家人戲稱是「下一句」的唱片，好好重溫蔣光超的歌聲。 《南村有歌》復刻青春．我的80年代 演出時間：2022.1.11~2.22，每周二晚間 19:30 演出地點：PLAYground 南村劇場 主辦單位：udnFunLife 聯合數位文創、金色晨曦 客服專線：(02) 7721-6958 #2(每日 9:00~18:00） 購票專線：(02) 7721-6955 #1(周一至五 9:00~17:00）

山姆／誤入寶山

山姆／聯合報

二十二年前的中年轉業，多少帶點無奈，但從商場轉教職，卻是我自己的抉擇。當時只單純地想體驗不同的人生，沒想到竟是「誤入寶山」。 在去年八月退休前，我任教過三所性質截然不同的學校，有餐飲科、護理專科以及一般高中。教過的學生無數，第一年十五歲的純真少男少女，現在也都是年近四十歲的熟男熟女，活躍於社會中的各行各業。我曾在用餐時獲贈小菜、結帳時用員工價打折；洗牙時、照X光時，被自己的學生服務；有兩次坐飛機，餐點是學生親自送上；上次換新車時，得到不小的優惠；更多的是喜宴邀約，以及接下來油飯的分享。 之所以稱「入寶山」，當然不是因為諸多「小惠」，而是教室外那一聲聲的「老師、老師」。

謝小燕／我的心中有別人

謝小燕／聯合報

女兒見我忙碌，直到近晚餐時間才得空進廚房料理，便快步過來要了我手上的鍋鏟，想當個得力助手。 熱熱鬧鬧的一陣翻攪後，菜肴逐一上桌。不料，要將酸辣醬送進冰箱時，女兒不小心手滑打破了，碎玻璃與醬汁落了一地，看來得花一番功夫處理。此時，卻見她不疾不徐、不慍不火地找來報紙，妥善地將碎玻璃一層一層包裹後，再小心地清理醬汁，把地板擦拭乾淨，我心裡頗為讚賞。 收拾完畢，餐桌旁坐定，我們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問：「你心中有沒有別人？」 作家余秋雨先生曾在德國打算租屋小住，幾天的試住期後非常滿意，與屋主也相談甚歡，一切順利。然而，簽約前他因打破玻璃杯未將碎玻璃與垃圾分別打包處理，而使得屋主請他離開，直言無法將房子租給他。屋主說：「因你心中沒有別人，沒有想到垃圾處理人員可能會因此而割傷啊。」 今晚菜色如何、味道如何，那一刻好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心中有沒有別人」。

【青春名人堂】黑糖／職業病

黑糖／聯合報

下學期我在大學部開了一門「導演學」的課程，因為是新接的，所以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如何備課。說來真不好意思，身為一個有實戰經驗的業界導演，竟在教人成為一位導演時如此傷腦筋。 話說，二十多年前我還在當電影系學生時，似乎也沒真的從課堂及老師身上學到如何當導演。必要的小組拍片作業，不是大家有默契地輪流，就是想要的人搶先舉手。「導演」這個看似神聖、高高在上、喊水會結凍的頭銜，就是一路靠著想像、摸索，慢慢自我揣摩出來的。一切都得要等到走出校園開始跟片，從擔任助理這些在劇組中負責雜務的外圍角色時，觀察那些「正牌」導演們的行事風格，再學習累積而成的。 「跟片就像談戀愛一樣，遇到不同的導演就像和不同的情人交往，你的世界會因此不一樣。」我常和準備到劇組工作的學生們這樣說。 當導演這件事還是有著師徒制的味道，跟什麼師父練什麼功。因此，若能在正式成為導演之前，廣泛地在不同導演身邊學習的話，視野將會更寬闊。 「老師對你們說的想法和作法，都只是我個人的角度和經驗而已，千萬不要奉為圭臬喔。」課程每到一個段落，我總不忘如此提醒學生。 「老師，你常常這麼說，是不是不想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任呀？」學生開玩笑地回答。 創作和美醜一樣，都是極度主觀的喜好，但不要因為自我設限，阻擋了創作裡源源不斷的可能。我想，正是出於負責任的心，我才想方設法地要讓學生們理解。 導演的「技能」，無法單靠課堂上的口述，更多得在實作中練兵琢磨。但我知道，每個不同職業更需要培養其所需的「性格」。 我是一個愛收藏東西的導演，家裡、辦公室裡的各個角落，總是布置著有「故事」的生活痕跡。但我太太和我截然不同，她是個講求數字、效率、資料搭配證據的投資分析師，不需要、沒必要的，一律快狠準地斷、捨、離。這兩個站在感性與理性兩端的人，結為夫妻作為室友，必然充滿許多衝突，我想留的她想丟，我不在意的她覺得至關重要。這些摩擦，製造了不少眼淚，也產生了許多盎然趣味。例如她教會我如何先估算成本，再規畫拍攝規模；不要好高騖遠，否則會樂極生悲……而我也教會她，如何放慢節奏，懂得不計較回報與否，純粹地享受過程，再差的結果都有非凡意義存在其中。 對呀，這就是每種不同工作的怪癖和職業病。 那我現在成為老師的職業病也許是「謹言慎行」，擔心自己每句不經意的話，都可能誤人子弟……難怪我這門「導演學」的課程大綱仍然持續卡關中，唉…… ●黑糖，本名黃嘉俊，紀錄片導演，任教於台灣藝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