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簿裡,有張稚齡嬰孩的照片--濃密的黑髮,圓圓臉上淌著口水,像蜜的笑,坐在月盤狀學步車裡,肥手扶著邊緣;那是我生命中最早的「車」。再大一點,不用牽扶抱,雙腿萬能,不再倚賴輪子。更大一點,想更快去遠方,想長輪子,就得靠腳踏車了。
學騎,我想每個人都差不多,自己操控了方向,使點勁踏,就能上路;唯一要克服的是平衡問題,鍛鍊平衡,少不了摔,磕了傷口、擦了碘酒,哇哇叫幾回,咬牙撐下去,平衡感就來了。瞬間,有如天啟,有風作伴,輕盈如天秤之桿,搖晃著,有節奏地向前去。
多數人最早學會駕馭的交通工具,就是腳踏車。曾多次購買新車,即使上鎖也馬上被偷走,舊車亦難以倖免,讓我對人性很失望,也不想再讓竊賊得逞。在父母的那個年代,賊市是選購單車的重要市集,失竊的單車甚至成了某世代的共同回憶。
作家吳明益的《單車失竊記》,就是從腳踏車被偷說起。主人翁的母親說:「鐵馬影響著咱一家伙的運命。」他家幾乎失去一個女兒,是騎鐵馬追回來的;主人翁高燒送醫,也是騎鐵馬救回來的。彷彿索回必須伴隨交換,腳踏車都跟著失竊。無論最後有沒有找回來,對於人生的失落,我們必定也問過類似的問題:「那部腳踏車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TAKARA六組一套的「懷念下町的腳踏車」,召喚了溫暖回憶,儘管我多年不以它代步,看似距離很遠,但沒忘就很近。
這組袖珍玩具,提醒了我,腳踏車不只代步用,還是「營業用」生財工具;牛奶屋、紙芝居(紙人偶演出的戲劇表演)、賣冰屋、新聞屋、郵便屋以及豆腐屋車,都是巡迴街市的小販,載運商品兜售。在汽車仍昂貴的年代,那是日本市井常見景象。
而台灣呢?小販挑著扁擔、騎著單車、跨著摩托或是開著貨運小卡,伴隨叫賣燒聲:「叭噗、叭噗、雞卵冰唷!」「搗灰--搗灰--」「土油雞--土油雞--」「好吃的燒酒螺又擱來囉!」「燒肉粽--燒肉粽--」……倏忽而來,倏忽而止,行跡神祕,無可掌握,得掐緊時機,豎起耳朵,手抓零錢,才來得及在尚未遠去時跟上。
在社群見過抱怨,每次要買個「叭噗」都很困難。聞聲追出去,又或在巷尾瞄到,一轉眼便消失了。他怨:「到底是要賣給誰啦?哩碼騎卡慢咧!」底下留言則一片樂:「他只是出來叭噗的。」「喊的是回憶,賣的是緣分。」「只是想載冰出來晃晃。」充分表現大家對這遺憾的理解。
這就是營業車的韻味,你以為你看得見、追得上,其實還是很費力。追不上,能體會速度的勁道;追得上,便不會嫌車速慢。
若有幸目睹街頭職人,別忘了再深深看一眼,畢竟,那可能是隨時會消失的時代印記呀!目光佇留這組玩具,我竟奇想,外送模式已成日常,腳踏車深入巷弄的便利,不應被忘記。玩具洋溢的人情味,能夠喚醒懷舊商機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