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說一不二的領導人

小時候看古裝劇都有個疑惑：為什麼皇帝結婚要搞得轟轟烈烈，跟老婆吵架的時候，一班大臣總要衝出來大喊：「萬萬不可廢后！國不可一日無母呀！」

國母到底有什麼重要的？從戲裡看來也不過是陪皇帝吃吃飯、對嬪妃訓訓話，個別行為惡劣的偷偷陷害一下情敵，不是誰都能做嗎？

這可真是編劇和道學先生們搞出的誤會。當我們以為古代女權低落、男人說了算，殊不知真實世界裡的貴婦太太們，往往才是家中的掌權者。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不過是說女孩子不必有詠絮之才罷了，能寫能算可是大家千金的基本功。放眼古代貴族家庭，小至吃飯喝茶，大至家族產業，一應事務安排皆屬媳婦的職責，假如真的傻頭傻腦的「無才」，別說公婆生氣，只怕一幫刁奴寵妾就能滅了你。最優秀的女性人才案例，大概就是《紅樓夢》裡的王熙鳳，她一病倒，家裡就出了偷盜、聚賭等等犯罪，需要妯娌小姑組成的三人團隊代班，才終於頂上，可見理家之難。

作為天下「大老婆」之首，皇后當然起到了絕對的示範作用。她要帶領後宮對婆婆晨昏定省、核算宮廷開支、教育皇子公主、打點祭祀儀節。她的權威也和電視劇大不相同，是後宮說一不二的領導人；只要是腦袋正常的皇帝，不管對一干妃嬪有多寵愛，為了維護尊卑秩序，絕不會容許她們以下犯上－－這不只是他的私生活，更是關係到官員世族「齊家」的標準。

但在古代中國，女性即便是正妻，在婚後尚且要面對人生最大的壓力：婆媳問題。在選婿時，足夠精明的父母在乎的就不只是身家背景，若真為女兒的終身考量，未來親家的品德、家風，甚至親家的親家如何都會打聽清楚。團體生活不容易呀！在公婆之外，還有姑嫂、妯娌都是日日相見的，要是碰上難對付的，女兒至少得熬到公公過世才有分家解脫的一天。

相比之下，西方中世紀的貴族女性似乎就自由多了。結婚象徵男性真正成為男子漢，父親大多會撥出不動產作為慶賀，讓小夫妻可以獨立生活。他們住在自己封地的城堡上，女性立刻就要開始當家。有別於我們想像的十指不沾陽春水，西方貴婦的生活非常忙碌且責任重大。因為男性在動盪不安的中世紀注定不得閒：保衛進犯領地的外侮、響應主上的召喚、榮耀上帝給異教徒好看、鎮壓暴動的農民……這些都是領主的日常。好不容易閒下來了，要是隔壁鄰居恰好不太安寧，他心一癢，還會趕緊帶上兵馬前去趁人之危一番。

女性從來不是歷史的配角

男主人出門了，城堡要忙的事仍然沒有減少。畢竟，城堡可不只是貴婦公主的居所，更是能夠自給自足、具備軍事防衛力的城池。為了防止後院起火，做丈夫的往往會留下一支防守部隊，這些士兵將完全聽從夫人的差遣。此外，倉庫的存糧、牲口的畜養、工作的調派、城裡的治安、老爺在前線的補給，甚至還要培訓儲備騎士的禮儀文采，大多仰賴夫人的指示安排。要是有突發狀況，也要請夫人主持大局：路邊撿到了棄嬰，該怎麼辦？有熊破壞莊稼，是否派兵去抓？鄰國的逃兵在門口，要不要收容？

除了生活瑣事，夫人還要確保城堡裡所有人信仰虔誠。丈夫會將神父留給她，她則是需要做好示範，祈禱、懺悔、望彌撒樣樣不能漏，還要銳利地察覺誰不夠虔誠、誰有施行巫術的跡象。回過頭，她還要顧及自己的孩子，否則丈夫回家，看見孩子目不識丁，一定不會有好臉色。

責任的另一頭，也是權力。由於領主不在家的時間實在太長，久而久之，夫人就成為了實質上的掌權者；至於老爺，反正他回城之後大家虛與委蛇一番即可，過兩天他就走了，其他時候還是多看看夫人的臉色吧。

好的領主夫人不只讓僕從服服貼貼，往往還能收穫臣屬的尊敬。因為中世紀貴族都是戰士，離家追隨領主爭戰期間，他的老婆孩子也仰賴夫人的照顧。除了吃穿用度，更重要的是孩子的教育、信仰、禮節。另外夫人也會負責約束其他女人；和鄉野奇談相差甚遠的事實是，中世紀並不存在「貞操帶」這樣的刑具－－那是十九世紀一項錯誤的醫療產品，防止「有害」的「過度自我取悅」。想確保妻子的忠誠，小貴族們就只能巴望著夫人領導有方。女士們閒時經常被集合起來刺繡、縫紉，除了應付穿戴需求，也是方便夫人集合管理、打聽其他女士的生活情況。

說起來，中世紀城堡的權力結構中，領主好比董事長，夫人是CEO，這位「家庭主婦」的道德水準和才能優劣絕對是家族興衰的關鍵。中國女性的後宅影響力也不遑多讓。女性從來不是歷史的配角，只不過她往往被排除在書寫歷史的行列之外。假如女性的力量真如正史記載的那樣單薄、無足輕重，只怕人類文明進程至少要倒退五百年呢！

●本文作者為Podcast頻道《時間的女兒：八卦歷史》主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