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汪詠黛／追「風」

汪詠黛／聯合報

圖／圖倪 從未直接與她聯繫的我，展開追「風」行動 教師節來臨，想到「遇緣則有師」這句話，自覺生命中時有貴人出現，受益良多，尤其某段師生情緣看似清淺，卻在不經意間開花結果，光光相照，念念相續，心中滿溢感恩。 二十年前，我還在報社工作，受託為社會團體籌辦「生活寫作班」，學員的年齡從二十幾到八十歲，學歷從小學畢業到博士，身分士農工商、歸僑、新住民、家庭主婦……學員背景差異性極大，無差別的是，都有一顆渴望提升自己閱讀與書寫能力的心。 我心目中理想的師資，是邀請多位學養俱佳、既能深入又能淺出講課，還要是老、中、青學員都耳熟能詳的文壇名家，一起接龍在這塊園地耕耘。頂標條件一旦設定，腦海中立刻出現張曉風老師大名。 這單純的起心動念，當然得到主辦單位全力支持，但下一秒鐘他們傳來一連串疑問：「這麼大牌的老師，妳請得動嗎？」「她在大學授課，還要寫作、要關心國家社會大小事，一定很忙，怎會有空理會一群『寫作素人』？」總之，就是「仰之彌高」，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任務啦！ 不試，怎會知道不成功？試了，才有機會。二話不說，多年來只讀過曉風老師無數篇大作、買過她不少本書，但從未直接與她聯繫的我，開始展開追「風」行動。 當第一次和曉風老師通上電話，報上姓名、說明來意，耳際即傳來老師充滿笑意的溫柔音聲：「好的！什麼時候上課？地點在哪兒？請妳再告訴我的助理。」 「蛤，這麼順利？」夥伴們得知好消息，喜不自禁歡呼。 結業後，學員興致盎然邀我協助自組讀書會、寫作私塾，繼而在台北市社會局立案，正式成立閱讀寫作協會，發心承擔推廣閱讀與寫作的義工任務；曉風老師再一次給大家驚喜：一口答應擔任發起人之一。 她照顧學生的心，也在白紙黑字間留下印記 如此這般純粹的師生文字緣，一結就是二十年，曉風老師從六十幾歲到年逾八旬，時而擔任生活寫作課程的講師，時而在古典小學堂系列講座傳承文化美好，即使身體違和，仍出院不久即拄杖前來，實踐一期一會的承諾，以最實際行動支持大家的初心——閱讀為經，書寫做緯，汲取新知，終身學習。 近年來，曉風老師更在課堂中間休息時間，捐出她的收藏品，舉辦一年一度的「快閃義賣」，讓學員歡喜參與，一起為協助宗教團體投入戒毒工作，共盡一份心力。有學員的朋友聽聞此義舉，遺憾今年沒跟上，乾脆先塞錢拜託「明年幫我搶購再捐出」。 曉風老師照顧學生的心，也在白紙黑字間留下印記。協會將學員刊登於各報章雜誌的小品文以及文學獎得獎作品集結，陸續出版三本《我和一枝筆，在路上》，曉風老師完全不吝惠賜鼓勵語，沒有一集漏掉。 第1集，曉風老師以凱薩名言惕勵：「古代的跨國強人凱薩說，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征服了。現在的我們可以說，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充實我自己，然後，我把這些都記下來了。」 五年後，協會出版第二集，老師贈語：「唐代賈島有〈劍客〉一詩，書之與同道共勉。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讓會員俠氣上身，繼續揮筆前行。 第三集，曉風老師不但賜予一篇八百多字序文，標題為〈大家來寫篇散文吧！〉鼓勵寫出「真實感」和「生活性」，更接受編印、發行《我和一枝筆，在路上3》的文訊雜誌社邀請，在2023台北國際書展為這本新書開講。 這篇序文提到：「寫作一事有人天生就會，有些人需要調教，才有辦法將潛能從地底下『刨』出來。」可不是嘛，沒有誨人不倦的老師，就沒有樂在學習、努力精進的學生；我們需要更多像曉風老師這般博古通今、有不凡妙筆的老師調教，帶領大家讀好書、寫好文，揮筆寫下喜怒哀樂，傳揚大千世界的至真至善至美。

舒眉／一階一階的堅持

文／舒眉／聯合報

婚後不久，發現自己懷孕了，當下又喜又懼。既期待從己所出之新生命降臨，又因為是高齡產婦而感到忐忑。 是的，在寶貝順利誕生前，我必須護他／她周全。於是，日常生活小心翼翼，注意飲食、運動，定期做產檢。期間更一再詢問誕過六名子女的母親的懷胎經驗，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換得絲毫心安。 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輕盈的體態，逐漸變得臃腫不堪，稍微快走便會喘；愈接近預產期，愈感知腹中胎動頻繁，內心不斷湧現喜悅。這甜蜜的負荷，只有身為人母才能深刻體會，而面對種種加諸自身的尷尬、不便與苦痛，也都甘之如飴。 終於來到那一天，下腹開始有動靜。「還早！還早！」醫師說，並建議：「多走動，產程會快一點。」於是，忍著間歇性的痛，艱難地攙著樓梯扶手，一階一階邁出步履，上上下下。 隨著陣痛愈來愈密集，我已無法正常進食，嘔出的全是酸水，虛弱地躺在待產床上。折騰了兩天兩夜，明明疼痛指數已爆表，產道卻只開出三指。打下一劑催生後，推進產房。 持續劇烈陣痛，腦袋卻異常清晰，默默對寶貝打氣：「要和媽咪一起加油！」千難萬難中，會陰被剪開，輔以吸引器，伴隨幾聲稚嫩嬰啼，女兒總算平安落地。

洪惠風／評鑑狂想曲

洪惠風／聯合報

評鑑是醫院的重頭戲，因為疫情延宕了兩年的醫學中心評鑑，更是其中重中之重；有的想升格、有的怕降級、有的爭排名，每家醫院都是精銳盡出，全力以赴。我因為辭掉了所有的行政工作，看著醫院預評的大隊人馬從遠處經過時，覺得自己像被牙科處置一個多小時後，離開治療椅時看著候診室的病人，那種「輪到你們了齁」幸災樂禍的欣快感……自我反省，我人真是很不好。 網路時代以前有過一次評鑑，那次我沒有被指派任務，但又不被允許離開醫院，就跟許多同仁一樣，躲在圖書館「待命」，在那裡看報看書。 突然，門口一陣騷動，評鑑大軍從圖書館唯一的門口走了進來，大家無處可逃，最靠門口的兩個醫師被逮個正著，當作評鑑的對象。沒被鬼抓到的醫師乒乒乓乓地站了起來，紛紛開始逃竄，有人站到最遠處，有人躲進圖書館放期刊書架的角落，所有人都儘量縮小自己的身形，深怕被委員點到，一直等到評鑑委員盤問那兩個可憐蟲，大家才從自己躲藏的地方慢慢伸出頭來，離委員最遠距離地、眼神不敢與委員相交地魚貫而出，沒多久，原本客滿的圖書館，就只剩下評鑑委員、陪評人員與被評人員。 那場景，就像是蟑螂密布的黑暗房間，突然被人打開電燈，所有蟑螂四處竄逃起來。當然，我也是竄逃的蟑螂之一。 網路時代，這種場景不再發生，因為每家醫院都會用軟體實況轉播評鑑委員的去向：A組醫療委員現在急診，下一站去內科加護病房……離開了，下一站去6A病房，6A陪評同仁請準備……委員中午休息吃飯，一點半開始會談，被點到的同仁請準備……網路直播下，沒被分派任務的人除非沒注意或被點到，大多可以躲開評鑑部隊，也能避免接觸到委員關愛的眼神。 評鑑時，醫院會要求大家牢記自己醫院的宗旨是什麼？醫院的願景為何？還有醫院的目標。（新光醫院的宗旨是以病人為中心，以優質醫療回饋社會，培育優秀專業人才，創新醫學研究。）為幫助大家記憶，早期醫院到處立標語，後來發給每個人一張小抄，再來就是發放在名牌後面的卡片，今年的評鑑無紙化，就把這些放在手機的App裡，但目標都一樣，要大家記住醫院共同的方向。 笑話說，某次評鑑委員在其他醫院堵到了一位做清潔工作的老伯伯，問他醫院的宗旨是什麼？老先生有點重聽，重複聽了問題後不耐煩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的宗旨是什麼，我的宗旨是這個。」說完就比出了他的「中指」。 有時想想拿這個問題來自我反省也不錯：請問您人生的宗旨為何？人生的願景為何？人生的目標為何？ 1910年，美國醫學會請卡內基教育促進基金會花了十八個月做了美加地區的醫學院評鑑Flexner report，在世界首富洛克斐勒介入利用後，二十五年內有超過一半的美國醫學院倒閉或合併，但「評鑑」後，美國醫學教育突飛猛進，醫學水準超過歐洲，成為世界的標竿。 評鑑，是偷窺其他醫院的時刻，也是檢視自己醫院的良機，有更好的方式嗎？我不知道，但在替代方案出現之前，評鑑，仍是個幾年一次讓人又愛又恨的，讓全國醫院天翻地覆的，大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