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a Jung Li／用荒謬的情勒大戲，接住每個不快樂的子女

文／Chia Jung Li／聯合報

萩葵亞《瘋狂母親》□CCC追漫台 小時候沒有3C可以育兒，見字就讀的我最愛看家裡訂的報紙。猶記當年讀到繽紛版一篇文章，大意是哥哥從小唇紅齒白，比女孩還漂亮，長大後哥哥帶男友回家，母親不敢置信抱頭痛哭，哥哥牽著男友的手支支吾吾說我喜歡他。看完後，媽媽嚴肅告誡：「知道了吧！以後不准再給妳弟穿妳的裙子，不然和這個哥哥一樣怎麼辦？」 我當時還未上小學，懵懂不解，問怎麼樣算是一樣？媽媽理所當然地說：「性別錯亂啊。」這個詞就此植入心中，和近視、蛀牙一樣屬於媽媽常叨念著，小孩一旦碰上就像被判了重刑一樣的疾病。儘管我和弟弟在成長過程都難以避免地近視、蛀牙，但長大後弟弟很普通地交了女朋友，對媽媽來說應該是個終於能鬆口氣的好消息。 獲得這份愛的資格，是否可能被收回？ 台灣作者萩葵亞漫畫《瘋狂母親》裡的陳禹宏，就是那個沒能從媽媽萬般避忌的疾病中免疫，順利抵達「理想成人」的兒子。禹宏有穩定交往的男友，然而男友為哄癌末母親安心，還是拜託禹宏的姊姊禹潔假扮新娘，在病房上演一場假婚禮。事後，兩人向禹宏父母報告婚訊，卻被趕出家門，媽媽更威逼禹潔一起策畫假喪禮，將「你敢和男生結婚，我就死給你看」執行到底。 深諳情緒勒索之道又有執行力的媽媽固然可怕，但若這位媽媽只是將小孩看成附屬品、忽視兒女自我意志的有毒惡母，那麼《瘋狂母親》也只會是類似「靠北父母」粉專，讓讀者痛斥唾罵，喚起集體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故事。隨著劇情，讀者會發現禹宏其實是當紅作家，多年前與爸爸因就業出路爭執時，是媽媽力挺兒子的寫作夢。爸爸對兒子的職涯選擇大發雷霆，面對禹宏同婚，則像傳統父親一樣沉默不語；媽媽能接受兒子的職業可能不賺錢，卻難接受兒子喜歡同性。禹宏從父母身上感受到的矛盾的愛，也正是一整個世代的華人子女，在讀書、考試、就業、擇偶時，一定在某些微小地方體會過的。大多數的子女，並非沒有接收過父母的愛，只是費盡力氣長大成人以後，卻發現只要有一部分不能符合父母的期待，似乎就變成一個長壞了的次級品，那份愛落在身上會變得熱辣又刺癢，時時驅動著愧疚感，提醒獲得這份愛的資格可能被收回。 狼狽奔忙後，就能將事情應付過去嗎？ 故事的另一條線，則是禹潔。禹潔當過假新娘哄弟夫的母親，也辦起假喪禮陪媽媽胡鬧，說謊圓謊不遺餘力，不惜動用身邊人脈來誦經，狼狽心累地將事情應付過去。在假扮的婚禮葬儀背後，聽話又心軟的長女飽受「三十歲不結婚的女人沒有價值」觀念打壓，相親，結婚，被婆婆屢次數落，直到悄悄離婚也不敢告訴家人。禹潔的聽話與奔忙，凝縮了台灣三十歲女性的迷惘和痛苦。好在作者也為她準備了一個守候暗戀她多年的對象，兩人堪稱全糖加滿的互動每每獲得熱烈留言，不難看出讀者希望她能夠得到自己的幸福。 《瘋狂母親》漫畫開頭即是台灣通過同婚的報導，緊接著卻描寫母子因此上演家庭鬧劇的過程，揭示著漫畫的血肉取自華人家庭子女皆能共感的微妙情緒。故事從媽媽裝死開始，到假頭七當晚來到高峰，理應讓人坐立難安的情勒大全，竟在萩葵亞的筆下搞笑多於沉重，像是媽媽以死相逼時不忘爬出棺材偷吃廚房裡的滷雞腿、全家吵翻天時爸爸還在陽台打蚊子……種種讓人傻眼又忍不住笑出來的荒謬轉折，建構出屬於台灣讀者的家庭喜劇。 不知道二十幾年前報紙上那位作者的哥哥與媽媽是否和解，但是到了2024年，愛情與家庭的模樣皆有了更多選擇的現在，也許每一個因為兒子牽起男性的手而陷入瘋狂的母親，以及總是自覺不合格的子女們，能重新開啟對話，或者至少感受到自己不孤獨。

中玄／去荷塘追逐小□□的身影

文／中玄／聯合報

前年十一月到去年三月間，我和老妻兩三天就去荷塘追星。這顆星，是一隻小小的冬候鳥小□□。 約在前年十一月，我發現小□□在已清除雜枝殘葉的池水中浮游，遠遠望去，以為是常見的紅冠水雞，但後來覺得牠比紅冠水雞小一些，而且很會潛水，常游著游著就全身潛下水面，一兩分鐘後，又在五六公尺外浮出來，像海女一樣靈活。 這時，旁邊的拍鳥專家告訴我們：「那叫小□□，可能是從北方飛來台灣過冬的候鳥，大約隔年三、四月會飛返北方。」我們很驚訝，這麼小的身軀，如何飛越千里來台呢？ 自此小□□成了我們去植物園的動力。我們著迷於牠的潛水功夫，也喜愛牠入水後不知從哪個方向浮出頭來的趣味，夫妻倆沒事就彼此提議：「去植物園散步，看看小□□吧！」 接著，三月來了，天氣開始暖和，荷葉也漸漸冒出。一個暖陽天，我們沒找到小□□，正想著牠飛回北方了，未料第二天溫度陡降，又見牠在池上浮游了。不過，好景不常，再過幾天，荷葉田田了，我們終於找不到牠的身影。 去年冬天我們滿懷期待，可直到今日依然沒再見著小□□。牠大概已遺忘我們這兩個曾追逐牠身影的粉絲了。 ※繽紛話題徵文：追星的日子（此為主題，非文章標題，標題請自訂；徵稿至2024年6月底） 追星，可能是偶像明星，可能是各領域的傑出人物，甚至是季節或區域限定的草木鳥獸蟲魚。你曾經或正在追的對象是誰？怎麼追？寫下你的故事寄給繽紛版。 文長350字內為佳，e-mail信件主旨註明作者、標題及「投稿追星的日子」字樣，全文貼在信件上，並附word（doc）檔，文檔內依序打上標題、作者名、作品全文，稿寄：benfenmonth@udngroup.com.tw

林比比鳥／辦公室的乖乖

林比比鳥／聯合報

辦公室突然傳來一陣煙熏異香，一顆顆頭從螢幕與書堆中升起，大家四處尋找來源，怕的是一百多坪的辦公室中會不會哪裡正在悶燒。那一年有一起深夜倉庫大火，員工與消防人員死傷嚴重。巡邏一大圈回來的祕書安撫大家，只是某組人在會議室燒香或熏煙而已。所有人頭發出「喔」的一聲，又回歸深海模式，只是在室內熏煙而已啊！ 我當時的同事來自各行各業，包括影視製作與編劇。影視產業是出了名的迷信。藝人取名當然是大事，而影視開工與鬼片拍攝可都有各種嚴格儀式與禁忌要遵守。雖然進到這間公司，我已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某些座位貼著符文、擺著造型奇特的鏡子與鹽燈，討論作品名與作者名需要起卦，以及有人在我眼前「屈指一算」，開工拜拜的時程精準到以秒計算、動不動就吃素還願、就連中午吃什麼，都要抽籤問神明！白目的我儘管經常暗自翻白眼，卻絕對不敢公然質疑。影視改編需要運氣與貴人，業界有諸多案例，由不得凡人鐵齒。 可是影視產業再迷信，都沒有理性的科技業瘋狂。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幾乎每間公司總有一兩台電腦上面放著綠色乖乖。得是乖乖，不能是孔雀香酥脆、蝦味仙或北海鱈魚香絲。還要是綠色的，紅色與黃色都不行。我第一次看到時，以為是工程師隨手吃了放在電腦上，正想伸手收進零食櫃，馬上被同事喝止。他說那是用來安撫電腦，確保機台運作正常。「電腦又不是土地公，為什麼需要供品？」 他發現我對乖乖護國文化如此無知，面露驚恐。理科人動不動就批評文科人沒腦、迷信，卻在電腦上擺乖乖？從那之後，我開了天眼，發現生活中到處都有乖乖。不同公司的工程師還有不同規矩，像是別人不得觸碰，不能過期，我還看過工程師慎重將乖乖擺上電腦後，合掌膜拜……雖然不知道他拜的是乖乖還是電腦，但我知道綠色乖乖已經從零食變成機器平安符，這應該要慎重寫入財經書的企業漂移範例中。 綠色乖乖變成科技產業的護佑神是二十年內的事。從世紀末只是零星擺放，到2016年達到威名高峰。當時高雄美濃地震，導致台積電在南科工業區的生產線受損。生產線恢復後，台積電訂製了印有南科特定廠房編號的聯名乖乖，分送給員工。新聞沒特別提乖乖送給員工幹嘛用的，但我想沒人敢拿來吃吧。 不知道是否因為榮獲護國神山認證，綠色乖乖開始跨領域甚至跨國發威，從機捷通車到銀行ATM上都看得到，還有公司為了確保他們在海外的設備能擺放乖乖，特地載明在合約裡面。合理推測，外國人在功夫、臭豆腐、珍珠奶茶之外，下一個學到的中文詞彙就是乖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