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聯合國】木蘭／小攤上的寶

文／木蘭／聯合報

小攤上的寶。圖／abwu 這樣的大陣仗，每年如期上演 清明前小攤位已熱得冒汗了，六位越南媳婦忙得不可開交，潤餅台前兩雙手飛快地抓料、包裹、裝袋；旁邊三個大鍋，一個滷肉燥、一個炸蛋酥、一個燙青菜；另一個四方桌上面是一袋一袋的潤餅皮，女孩仔細撕開潤餅皮兩張疊成一份，用乾淨毛巾蓋著防止乾燥變硬影響口感。這樣的大陣仗，每年如期上演。 我愛吃潤餅，兩張餅皮包裹著紅蘿蔔絲、蘿蔔乾、蛋酥、瘦肉絲、滷香菇、燙高麗菜、豆芽與韭菜，再豪邁撒上花生粉與醃辣椒，女生一捲可以抵一餐，營養味美銅板價，是市場裡我最常光顧的一攤。 以前是阿嬤與兒子做，後來加上年輕的媳婦，因為用料實在衛生可口，早上開賣到下午四點，生意一直很好。也許是生意太好，捨不得休息，阿嬤累到中風了，小攤關了一陣子，再營業時，阿嬤坐著輪椅，旁邊有一個瘦小的移工，阿嬤說她叫「美鳳」。 公園裡常常看見美鳳推著阿嬤曬太陽、練習走路，用著不標準的國語鼓勵阿嬤再走幾步。阿嬤常常對著旁人說：「我們家的美鳳真的很乖又勤勞聽話，誰娶到她就是娶到寶了。」阿嬤不知道這個寶日後為這個家撐起一片天。 潤餅攤在阿嬤中風後交由兒子與媳婦接手，但年輕的媳婦嫌做湯湯水水太累，滿身都是油膩味，她想出去上班，不想待在家裡。幾經商量，請了鐘點工讀生讓太太去做她想做的事。有時生意太忙，美鳳也會幫忙，因為在越南，她家就是做小吃生意，從小跟在父母身旁幫忙，她的手腳俐落，學東西又快又好。 那一晚，她握住美鳳的雙手 美鳳照顧阿嬤四年，這四年當中阿嬤身體愈來愈差，老闆與老闆娘的感情也愈來愈差，老闆娘不願生孩子，讓想抱孫的老人，每每在公園望著別人家的乖孫，流露出眼睛吃冰淇淋的神色。美鳳了解阿嬤的心情，在越南的阿嬤常常在電話中對她說：「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去了，回來結婚生小孩。」 老闆跟老闆娘離婚了，晚上阿嬤對美鳳說：「我如果走了，留兒子一個人怎麼辦？我兒子五歲就沒爸爸，孤兒寡母看盡世間冷暖，現在的女孩子不願意做小生意，嫌累，累才有錢賺啊，妳說是不是？」「阿嬤，老闆很孝順又善良，一定會有女孩子喜歡他。」貼心的美鳳只能說幾句內心話安慰老人。 隔天公園曬太陽，她趁著阿嬤和媽媽聊天時，告訴我昨晚阿嬤的擔憂，我脫口而出：「妳嫁給老闆不就得了。」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大，食指指著自己，「我？」「對呀，妳喜歡阿嬤，阿嬤喜歡妳，妳又那麼會包潤餅，不是剛剛好。」我說著沒心機的話，沒想到竟成真。 許是日久生情再加上男已離女未嫁，而美鳳真的是每個婆婆作夢都想要的好媳婦，阿嬤的雙眼追隨兒子的眼神，看懂了他的心思，知道佛祖聽見自己心底的祈求。又一晚她握著美鳳的雙手，「妳來當我的媳婦，好嗎？」美鳳低頭說：「老闆願意娶我嗎？」這個問句等同我願意。 隔年美鳳兒子出生，第三年女兒來報到，阿嬤晚年有兩個乖孫陪在身邊很是欣慰。一晚，她長睡不起，這輩子的心願都完成了。 潤餅小攤成了越南媳婦交流的情報站，來打工的都是嫁過來的越南姊妹，她們在這說家鄉話吃家鄉味，日子過得順風順水。 「老闆娘兩個瘦肉不加粉，小辣、大辣各一。」常客喊單。檯面上快手包料，「今天辣子很辣喔！」口罩下的她貼心提醒。美鳳真的是小攤上的寶，阿嬤慧眼識英雌。

【青春名人堂】Hazel／毒不史的，更加瘋狂

Hazel／聯合報

近來社會新聞版面經常可見警察們忙於杜絕各類成癮問題。記得小時候爸媽就曾告誡我，絕不要碰任何會成癮的東西，否則人生很可能會毀滅（大概僅咖啡除外吧）。但我想這個說法還太輕描淡寫了，歷史證明，成癮的東西能毀滅的是一整個國家，二十世紀的納粹德國可以說是最明顯的案例。 說起納粹，常人最容易聯想到的莫過於那個瘋狂的小鬍子殺人魔。希特勒真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謎團：長相平庸、才能普通、小學畢業、當過好幾年流浪漢，這樣一個「除了選舉什麼都不會」的人，如何號令整個德國，以至於讓歐亞大陸都陷入恐慌？除了一戰造成的政治後遺症之外，恐怕和德國的集體嗑藥史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除了希特勒與大屠殺，二戰時的德軍還有什麼出名的呢？說起來莫過於精銳的飛官和殺聲震天的陸軍。鮮有人知的是，支撐德軍一路猛進的，不只是狂熱的種族清洗幻夢，實際上更有力的，是德國各大藥廠推出的「物美價廉」藥品。 德國的製藥工業從早期就相當出名，起初因應戰爭需要，開發的重心是止痛藥、消炎藥等。但一戰老兵們為了應對戰時受的傷，也或者是為了麻痺心靈，許多都在戰間期患上嚴重的成癮問題。緊接著大藥廠們開始集體走歪，往各式興奮劑的路上前進。柏林一時之間成為「毒品觀光之城」，歐洲各國的年輕人甚至會特別跑去朝聖，以超低廉的價格在毒品打造的異想世界沉淪。就連柏林的醫生都有高達四成嗑嗨了嗎啡──由一群毒蟲開立處方，養出更多毒蟲，這就是德國當時的狀況。 表面上看，納粹德國本應禁止藥物成癮，以避免他們心目中「完美的雅利安人種」受到玷汙；然而難以抗拒的是，毒品在戰爭中的效果實在立竿見影。彼時，德國的經濟在希特勒大肆胡鬧下早已疲弱不振，他四處樹敵的神經質也讓德軍疲於奔命，在現實的痛苦壓迫下，軍官們很快就發現用藥的好處：士兵們不再抱怨，而且幾顆藥丸下去，行軍效率可以翻上幾十倍。有支隊伍在嗑藥之後，竟長達十七天都未闔眼，一路狂奔到目的地。嗑嗨的飛行員登機後完全忘記生死交關的緊張，駕駛的樣子活像在打電玩。 那時就連身處非戰線的人民也一起嗑，因為吃了藥就不會肚子餓，更不會記得國家財政已處於崩潰邊緣。婦女們也忍不住要嗑，因為家裡男人都被拖出去打仗，生死未卜，獨自持家顧孩子使她們身心俱疲。用藥之後，婦女才有辦法面對沉重的家務，還能欺騙自己可以順便減肥。就連希特勒本人也是隻大毒蟲，由於他身體太差，私人醫生為求速效，便選擇以安非他命來舒緩元首的胃痛和鼻竇炎。 你還在奇怪為什麼納粹的暴行，會被德國社會默許長達十數年嗎？當整個群體都被毒害了腦子，人們又還有多少意志力抵抗罪惡的洗腦呢？當二戰結束，德國人終從迷幻中逐漸醒來，但他們要面對的後果，卻是一場舉國無法承受之痛。毒品之惡，絕非僅止傷害個體，當藥物濫用成為風氣，毀滅的將是一整個世代的理智。勿忘德國是如何被永遠釘在迫害者的恥辱柱上啊。 ●本文作者為Podcast頻道《時間的女兒：八卦歷史》主講

吳令飛／戲曲人．追星人

文／吳令飛／聯合報

我是個戲曲人，一個京崑戲曲人。自從國中表演藝術課學了點身段，高中被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所感動，進而參加京劇夏令營，又在大學時期加入崑曲社之後，生命與戲曲合而為一。 然而，京崑源於中國大陸，最好的演員也在彼方，因此學戲時除了向師長們請教，還必須透過影片揣摩對岸大師們的表演，方能掌握那抽象的韻味與戲劇的節奏。俗話說：「日久生情。」經年累月地隨螢幕上的身影哼唱比畫，我竟逐漸對他們產生了情感。從上海崑劇團的俞振飛、蔡正仁和岳美緹，到江蘇省崑劇院的石小梅和施夏明等等，皆是獨自練功時的良師益友。即使從未謀面，也對這幾位崑劇小生有種格外的親切與敬愛。或許孟子言「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之時亦是這般心情吧。 至於看戲，那又是戲曲人的另一大生活重心，尤其是中國京、崑劇團來台巡演時。我曾在國家戲劇院看過中國國家京劇院的《四郎探母》、《楊門女將》、《龍鳳呈祥》與江蘇省崑劇院的《西樓記》等劇目，其中于魁智、李勝素與施夏明、單雯這兩對生旦搭檔最是令人癡狂，不但扮相俊美、嗓音清亮，更是古典美學的化身。此外，影片裡的葉盛蘭、葉少蘭、金喜全、史依弘、計鎮華、張靜嫻、梁谷音等演員皆為精采之保證。閒暇時沏杯熱茶，於電腦前拜覽其風華，實乃一大樂事。 以往曾對追星族的狂熱嗤之以鼻，沒想愛上戲曲之後，我也加入了追星的行列。平時與其他同好相聚學戲、演戲、看戲，話題總繞著上述演員的趣事與八卦打轉，例如：蔡正仁的憨厚可愛與他反串杜麗娘的「盛世美顏」，以及金喜全、熊明霞賢伉儷的郎才女貌等等。雖然戲曲是一門小眾藝術，但有這麼多演員值得欣賞和入話，誰還在乎大眾小眾呢？ 回首來時，學戲至今也有六、七年了。我依舊是個戲曲人，卻也成了追星人。只是我追的並非電影裡英俊瀟灑的歐美男演員，也不是舞台上勁歌熱舞的韓國女團，而是那梨園中隨京崑而閃爍的璀璨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