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生存之道】毛蔚領／教書的背後

毛蔚領／聯合報

圖／房子Fangtzu 排課的蹊蹺 常在報紙及新聞看到今日教育界問題叢生，而我離開教書崗位二十多年，忍不住回想起遭遇過的一些陋規，不知眼下是否還存在？ 從鄉間到都市，雖換了不同環境，但內中機關居然一模一樣。憶念書時，不懂為何有些根本不用的課本卻非買不可，等入行後，方知書商、出版社會給學校回扣，有的還宴請老師吃大餐。這據說是公開的祕密，至於錢進了誰的口袋，因為我沒有擔任任何行政工作，無從得知第一手資料。 談到課表問題，身為國文老師兼導師，自然須參加早自習，然後第一節、第四節，或下午連續兩節課到放學為止，甚至陪伴學生晚自習。而在當年周六上半天班，我依舊是第一節和第四節課，中間的空檔便改作業、試卷、備課等，整天坐鎮校園內，從未注意到與某些人不同。數年後，某回去教務處辦事，看到有位老師對著教學組長拍桌子大吼，才知排課的蹊蹺，才知為何有的老師課表不像我放置於辦公桌的玻璃墊下公開展示。 走後門的捷徑，乃是常常給主任、組長送禮物，於是課表排得密集：早上第一節、第四節不排課，理由是送孩子上學，去菜市場買菜；第七（八）節不排課，得接孩子放學。未能早早洞察人性，又不懂得逢迎拍馬的傻呆，儘管知道了卻不屑於跟進！至於教數理科而在補習班化名上課的老師，其排課的藝術就更是可觀。 記得任教鄉間省立高中時，自然組男生為了拚上一流大學，不惜砸錢課後趕各種科目的補習，就有老師校內輔導課尚未到下課時間，便先回自己的家教班準備，放任學生在班上吵鬧，毫不在意是否影響隔壁班上課。也有學生傳言補習的老師會洩漏考試題目，以致畢業當天，發生拿椅凳砸教室玻璃窗的舉動，那是學生積怨在心的一種報復。 黃金組合班 班級任課老師的人選亦有玄機。聽了同事的耳語才注意到，貌似普通班級，因有社會名流「大咖」級別的家長，於是教師均為「黃金組合」，王牌陣容不容小覷；反觀我的班級，常遇到被學生譏諷為「亡牌」的老師。編班的意義因此顯得不平凡，難怪有的老師總是被安排教放牛班或是後段班。 更妙的是，有些老師永遠教高三，且班上成績永遠排名在先。殊不知在帶班以前，此人早已打聽清楚何者為高二的資優班，才接手導師任務。在講求班級競爭、排名優劣的時代，那分數名次背後，可隱藏不少貓膩啊。 有年我教高二，暑假去師大進修碩士四十學分課程，高三輔導課由他人暫代。孰料開學後，我那苦心培育的頂端班級竟然換他人，該班導師還特地問我為何不續教，學生更直白問是不是我不喜歡她們？我心知肚明，那位空降老師與教務主任交情匪淺，但這可以拆穿嗎？ 曾聽聞「會吵鬧的孩子有糖吃」，我也真的開眼界了。目睹老師對教務處主任、組長發脾氣：「為什麼不讓我教高三？」或「為什麼不給我兼課鐘點？」我覺得他們頗有勇氣爭取自身權益，事後亦果真如願以償，我素來只知兢兢業業聽從校方安排，並乖乖認命參加校外諸研習活動以及競賽的要求，以為這是理所當然，自認老師得以身作則，否則又如何說服學生？畢竟從小就被教育將心比心，替別人著想的態度：要合作、要接受、少抱怨、多做事。 慶幸的是我對人事上的不公不會一直耿耿於懷，讓我上心的是求知的學生，他們來校是希望能遇到經師與人師，指引他們走向未來，所以我只在意是否對得起教育良心。 離開教書環境，迄今依然與不少學生互動，年節嘉慶的好日子，仍會收到無數的祝福，這就是教書最美麗的收穫了。

潤財翊亨／計程車司機與ROTC

潤財翊亨／聯合報

軍旅退休後考取校安證照，到大學宿舍任職舍監。這天假日值班，清晨解除門禁，有輛計程車在門外等候，司機不像往常在車上等，而是下車踱步，若有所思。按常理，時間到人沒出現，車應會調頭就走，是誰讓他破例下車等候呢？ 「等小孩嗎？還是親友？」司機面露焦急：「我在等跟我約的ROTC學生，他可能睡過頭了！」ROTC是政府提供大專學生學雜費與生活費補助，學生於在學期間利用假日到官校接受軍事訓練，畢業後服軍官役五年。 我了解軍事訓練遲到、未到的嚴重性，見司機暖心等候，自覺不能置身事外：「我去叫人！」既是軍校生又將遲到，我不像對待學生般溫和，叩叩叩重力敲門，立即引起房內騷動。開門的人似穿著軍服睡覺，我像教育班長質問：「為何睡過頭？」「鬧鐘響了沒聽到！」他神情緊張回應。由於時間緊迫，我命令式趕人：「計程車還在等你，快點！」「報告，是！」回答口語是軍事訓練模式。接著，他急促奔向樓下，我以長官的口吻囑咐：「放學後找我報到。」雖已不見人影，但傳來一聲夾帶著宏亮與服從的「是」，使我一時有重溫舊夢的滿足。 其實，請他來找我，是因疑惑為何有人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不過，要在假日趕車到軍校接受嚴肅訓練？雖說ROTC開的條件優渥，可據我所知它並非時下大學生普遍的選項。 原來是家庭經濟因故惡化，他念大學須靠學貸，同時打工賺取零用錢，日子常在拮据中度過，面對未來感到茫然；聽師長宣導ROTC，盤算可減除家裡負擔，學業與就業又獲得保障，遂決定投身軍旅。 面對他的境遇，我心有戚戚焉地遙想自己那個年代，多數同儕為減輕家庭負擔與找尋未來保障，在高中時參加保送甄試進入軍校。想起昔日那些身影，縱然自己已苦盡甘來，卻不免百感交集。我肯定他的堅毅與抉擇，但任官下部隊才是挑戰，要堅持自己所選，方能開拓美好人生。 計程車司機又何故久候這位軍校生呢？那日巧遇，他坦白是「社恐」，不喜歡去高□或機場排班，晚上又習慣性失眠，導致起床已日出三竿，婚後家裡經濟更是起伏不定，兒子還因此選擇從軍，減輕負擔。自從載到這位ROTC學生，愛屋及烏給予禮遇，也了解他的家境與志向，更激勵自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載客時間拉長，收入增多，家人都另眼相看！」 原來是助人益己的因果美事，ROTC同學與計程車司機的奮勉蛻變，令我感佩，真摯祝福他們，各盡所能，創造美滿人生。

【青春名人堂】林比比鳥／上班第一天

林比比鳥／聯合報

朋友要從工作五年的公司離開。跑離職單的那一天，他在社群上回憶自己從菜鳥變「老人」（但他明明才三十歲）的漫長過程，如今卻在一個小時內像跑大地遊戲，快速勾消與公司的關係。該給的給，該還的還。繳回門禁卡，踏出公司大門，一段關係就此結束。 不就是一份工作，朋友好像辦完離婚手續，情緒久久無法平復。我暗暗心驚，上次懷著這麼複雜的情感離職，已不知是幾輩子前了。再怎麼感性的人也禁不起職場流轉中，一再重複的情緒勞動。 不過每個人都有第一次。我剛進出版社工作時，看什麼都閃閃發亮，連公司的馬桶都格外嶄新。我對於即將在台北展開的都會生活充滿期待。入職第一天，踏進鋪著灰地毯，白牆上掛著透明壓克力獎章裝飾的低調氣質出版社，空氣中有書本與油墨的氣味，微微帶著陽光與塵埃的味道，我的心情就像小學開學，第一天上課。 我被帶到自己的位置。空空的桌前放著一本外文書，上面貼了紙條，註明這是預定給新編輯做的書。庶務同事前腳帶我領完文具，瘦高工程師後腳就來設定電腦。這間公司人不多，卻內建工程師，我這個剛從鄉下學校入職的土包子感到非常新鮮。我摸著外文書，回答工程師詢問我的軟體需求與工作習慣，好為我做個人化設定，我心裡想著：「這台電腦從此要用我的名字登入欸。」連這種事情都在感動。 第一次公司月會，新人得要自我介紹，我那時還不知道該怎麼得體說話。興奮地胡言亂語一番，只清楚記得，說到自己就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時，瞄到好幾位資深同事掩嘴而笑。多年後有人告訴我，她當時覺得這感言真是天真可愛，希望這隻鳥可別太快掉下來，還有一人說，他想著：你很快就會知道有多「快樂」了。 我的確快樂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隔了這麼久的現在，雖然早已從那間出版社離職，但身體的記憶還如此清楚。清晨陽光的透明感，空氣中塵埃飄浮、安靜的編輯室偶爾會因為某個話題突然喧鬧沸騰、後面小巷有一家麵店……我連馬桶都難以割捨。儘管產業變遷，滄海桑田，人們來來去去，我也想當個灑脫洗練的都市人，偏偏第一天上班的景象怎麼都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