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腳下】劉又華／大阪投影

文／劉又華／聯合報

大阪投影。圖／abwu 以前到日本出差或旅遊，常在大阪匆匆轉機，從未久留，這次計畫到京都附近小鄉鎮流連兩周賞春景。飛機先抵大阪，旅途由此開始。 小萬追隨哥哥來到日本留學 侄兒克瑞是專業的日本導遊，除了親自安排、陪伴我和先生，還聘請日本同行、他的好友小萬專車服務。 大阪在歷史上曾經出過叱吒風雲的豐臣秀吉，當今又有許多國際知名的日本大車廠，以及重工業製造的總部以此為據點，一路上高樓大廈，與任何國際商業大城無差別。但經過小萬以本地人切身趣味的介紹，人與物似乎都生動起來。 小萬操著一口北方口音的標準華語，而因在此住了二十多年，大阪腔的日語也很流利。他自嘲大阪人用字比較商業化，現代口語說起話來簡短實際。然而，聽在發音用詞嚴謹的東京人，或是有文化素養、講話優雅複雜的京都人耳裡，認為他們有些粗俗。 小萬追隨哥哥來日本留學。哥哥學商業統計，全班第一名，同班日本女友的家族擁有大企業，但因沒有兄弟，她父親要求小萬哥哥入籍入贅並接掌公司。家庭企業不提攜訓練自己的女兒，反而信任外來的女婿掌權，可見日本仍是男性當家。當今歐美大公司執行長，約有10%是女性，美國甚至有25%的重要主管由女性擔任。反觀日本的女總裁只占0.8%。 小萬讀文科，大學畢業就自己做生意當老闆，經多年奮鬥，現在擁有幾十輛遊覽車，還供太太讀到理工博士學位，且躋身一家重機械公司擔任研究員。中國移民，勤奮深耕，也就融入這競爭激烈的日本社會。只是講到日本如何管理黑道組織，甚至與黑道有交往，著實令我咋舌。 黑幫要債的手法軟性又簡單 在媒體或電影中的山口組，都是一身刺青，在街上成群結隊與幫派打鬥，或為頭目辦喪事，黑衣墨鏡，令人不寒而慄，敬而遠之。小萬說他們其實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招搖，現在政府與他們有正常的溝通，並有一套管理方案。 黑幫在日本歷史上，一直都與當政者有複雜糾結的關係。延續至今，他們仍然積極參與政治活動，而且儘量提高在民間的好印象。山口組如今的正式名稱是「山口有限公司」。成員經常站在街口幫助小孩、老人、身心障礙人士過馬路；在各地發放傳單，強調他們的善舉，包括地震天災時，出錢出力，公司的收入規矩繳稅，增加政府收入，減輕人民負擔等等，目的當然是建立樂於助人、對社會有貢獻的良民形象，以帶動對他們有利的施政方向。 我這外國人聽得新鮮，黑幫竟對日本過去和現在的政治，有這樣深入的牽扯與影響力。 小萬開始與黑幫打交道，是因為他十歲兒子的生日禮物，一台名牌腳踏車被偷。大都會裡，丟了一輛腳踏車也非大事，報警以後如石沉大海。後來，他在路上認出一個山口組的人，試探地詢問能否幫忙。十幾天後，腳踏車居然找回來了！原來這些黑幫在年輕的宵小混混當中也有線民，可以找到警察拿不到的線索。盜亦有道，偵辦小賊比警察還有效率，小萬想奉上咖啡以表感謝，還被婉拒了。 讓我笑得噴飯的是一樁討債的案子。現金周轉對旅遊業非常重要，有家公司積欠了小萬六百萬日圓，他和會計輪流催討，可一年半過去，此人找各種藉口拖欠。有了上次良好的關係，小萬再次求助於山口組幫助討債。這次涉及的錢數較大，雙方談妥酬勞，兩個月後，欠款全數追回。 要債的手法軟性又簡單：不傷人，不動粗，只是每天派兩個人到這家公司的大廳，脫光衣服，只剩三角內褲，露出全身的刺青。這種暴露的行徑，使得來往客人與員工猜疑，這裡有些不清不楚的業務惹動山口組來解決。刺青客不屈不撓持續出現，直到他們還錢為止。這欠債的公司老闆最後打電話給小萬認輸，說：「我服了你了。」 小村落賞春景、探古剎，侄兒克瑞很專業地絮叼著古城的過往。而小萬周圍發生的形形色色，更是真實地反映出花花大阪城的投影。

何叢／昨日的美食

文／何叢／聯合報

一如昨日，剛剛好，醬煮鰈魚只要兩大匙醬油，馬鈴薯沙拉只要半顆洋蔥，那炒秋葵的一雙手很害羞但很殷勤。 一如昨日，剛剛好，起司□只用五十克砂糖，只用二十克奶油兩小匙橄欖油，那揉做麵糰的一顆心很少言但很溫暖。 一如昨日，剛剛好，清湯蛤蜊只要吐完沙冷水下鍋，只要撈出浮沫煮出高湯，那看著鴨兒芹落在湯上的眼睛很柔軟但很堅定。 一如昨日，炸雞腿肉的麵衣裹得像一件剛好的嫁裳，煎鬆餅的蛋白打出彎鉤狀的硬度像一隻剛好翹起的貓尾巴，那燃燒在廚房裡很深摯的火照著兩個人，但很有分寸。 一如昨日，用煎炒燉煮的聲音，取代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交響樂；用菜肉湯飯的香氣，轉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月光告白。 一如昨日啊，他的心中有你，你的心中有他。 一如昨日，剛剛好的天長地久，剛剛好的愛情生活。 （誰說這不是愛，這不是人間不敗？）

【青春名人堂】李政霖／生活在山裡的水草裡

李政霖／聯合報

蓋斑鬥魚。今日登場／李政霖 不確定是為什麼，牠們就來了這座島。 這一支族群，世世代代隨著氣候冷暖、周遭生態的變化，領土漸漸向更適合的棲地擴張或退縮或推移，來到了島嶼更內部的矮山裡。 這裡地勢起伏成緊湊的旋律，流水在凹處形成了緩溝或池塘，各種浮葉、沉水、挺水的水生植物生長繁盛，縱使水偶爾停滯缺氧也無妨，牠們擁有呼吸空氣的能力。時間的流動停了下來，牠們美麗出彩的大尾、身上的湖綠斑帶，開始發出光芒。 某年，一支後來被稱作「客家」的人類族群來到這裡，屯墾出部分開闊地作田作宅，挖了溝渠、埤塘、深井引水，這樣的改變在山裡緩緩地擴張。 雖然變了，但牠們需要的水草、活水仍在，縱使常是被包入了人類的地盤，牠們畢竟沒有被驅離。 但，時間悄悄地推移。 牠們開始有了名字，叫「龐鼓辣」。 然後另一群人來了，開了許多車路，其中一條在牠們家園附近，幾乎貫穿島嶼西半部矮山的森林，牠們又有了新的名字，叫「蓋斑鬥魚」，或叫Macropodus opercularis。 隨著時間流得愈來愈趕，車路周邊移入了更多人，屯了更多田宅，蓋斑鬥魚的水被取走更多，某些棲地面臨乾涸，田地被加入了化學劑，流入水中，鬥魚們無法接受，許多家族就此凋零，更不用說島嶼他處的部族早已消失殆盡。 又幾年，許多人們甚至不再種田，只關心宅第車路能否在該淹水的雨季不淹水，以保市值，於是填掉池塘，以水泥固定了溝渠，水更快地流走，水草也變得難以生長。 又幾年，有些人們感到寂寞，便讓孩子豢養一些蓋斑鬥魚，看牠們在缸中、學校的生態池中繁衍，然後將部分的鬥魚放回山裡的池塘溝渠裡，這件事曾是一種風尚，有些人甚至教孩子要稱此魚「龐鼓辣」，只是在學校裡而非在森林下的水草中長大的鬥魚，有時不太確定自己還是不是以前的魚。 現在，在山裡少少的幾個地方，出外的年輕人偶爾繞過山丘回來看看父母，也躲避時間急流，年長的人們還發自習慣地稱那些魚「龐鼓辣」，還以鏟子一鏟鏟打出山道土階，還任溝渠積泥長出水草，還用自己所掘的池塘灌溉，還自己整理田地不用藥，於是，那些魚還記得自己。 也有一群人，為了記得自己，開始合資買下山地，隔離時間的流，保持自己的樣子，這也幫了附近的溝和塘一點忙。 雖然已不同於古老的從前，但在這些小小的老地方，在「龐鼓辣」的身分下，牠們還能找一片水草繁盛處，公魚先築出氣泡巢，待母魚來時，兩魚屈身交纏排出精卵，雄魚小心翼翼將散落的卵完美藏附於泡沫裡，安全地孵出下一代，繼續過著熟悉的生活，在山裡的水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