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腳下】方秋停／旅行拼圖+1

文／方秋停／聯合報

札嘎其市場。攝影／方秋停 之前未將韓國列於旅行計畫，鄰近的出遊版圖獨缺一塊，似有拖延過久的功課未完成，近來受著韓劇感召，便決定親臨現場。 ●再次飛起，與雲重逢 五年未出國門，與天上雲暌違已久，直到再度踏上旅程，相關記憶才又回返。雨後烏雲散去，天空仍然瀰漫著水氣，機身於顛簸中離地，驀地那含帶濕潤光澤的水霧化成一列列將行的雲。嚮往旅行，卻對飛行帶有恐懼感，每次遠飛皆是挑戰。飛機升空時遮覆口罩下的嘴不斷吐氣，藉以緩解不自主的緊張。啊！經過多年疫情及人事干擾總算還能再度起飛，如折翼之鳥重回天上，讓人激動莫名。 自高空俯瞰，海浪自四面而來，於各角度掀動深淺波紋。飛機引擎於左下方轟轟噪響，放眼望，只見一起起水墨渲染的波濤連亙，凌波飛行些距離，一起騰飛雲霧帶來一陣顛簸，藍天與海都不見了！再往上衝破雲層，湛藍與灰白交會，眼前一片亮白，如天堂般的虛無盈滿。 許久未得臨窗細賞這空靈景致。待機身再度搖晃，雲朵散逸成灰霧匆匆掠過，彎轉降低幾回，深綠色陸地浮現海上，便踏上韓國土地。 ●清涼夏日，大啖海鮮 人與萬物企望合適的糧草與溫度，天愈熱愈迫切需要避暑，旅行享受空間移動，亦包含對理想氣候與美食的追求。 天空相連，海洋也是，臨海城鎮享有豐富的海洋資源，海產最是吸引人。釜山札嘎其市場為馳名的觀光魚市，一樓整層擺滿生鮮魚貨，阿珠媽殷勤叫賣，行於其間感覺與台灣的魚市類似。帝王蟹及松葉蟹同處一槽，巨螯相觸，長腿交錯，海膽一身炭黑利刺沉於水中，還有鮑魚、干貝、龍蝦和蛤蜊，豪氣展現海洋資產。 隨俗點了活章魚，廚房不假思索將之切段便端上桌。只見那身手分離的章魚仍於盤中蠕動，展現強勁生命力。我們看了目瞪口呆，雖知極其美味且為韓國必食特產，卻難突破心理障礙。難以想像那生猛活體進入體內於腸胃鑽探的後果，加上醫生叮囑勿碰生食，於是央請店家將之蒸熟。服務生蹙眉將之端入，端出時方才張揚鮮活的章魚肢體萎縮成一小撮，讓人不禁喟嘆，是否太暴殄天物了！ 旅行之樂包含嘗鮮、品味美食，進而體驗想像當地風土人文間的關連。飲食留予人的印象甚是深遠，亦是旅行記憶中的亮點。 松葉蟹肉質緊密扎實，絲絲甘美源於大海，入口便感受一股沁心滋味。干貝亦極鮮甜，彈牙多汁，刷新往昔的品味經驗。鮑魚於亮殼中蠕動，唇如微浪也似靈動的花邊。 抵韓首餐雖因糟蹋了活章魚不免遺憾，卻也豐盛美味，教人心滿意足。餐後散步港邊，感受盛暑難得的清涼舒適。 啊！七月竟遇這般涼爽氣候，感覺再冷一些便會遇見初雪，眼前不禁浮現韓劇場景，愛情想像隨之紛飛，連續幾個陰雨天帶來難得涼意，我們恰好經過，一份愜意同感於心，心底充滿感激。 ●保持距離，享受旅行 住宿旅店鄰近釜山車站，清晨六點自十四樓望出，站前廣場人煙稀少，車站屋頂的鴿子於簷間走動，時而群聚時而群飛復四散。太陽總算露臉，北國禽鳥對陽光應有另一層眷戀。 鄰近之橋向兩岸拉開，似大小豎琴受去來之風擾動，引撥共組這海港都會的特有旋律。 短期成為異鄉人，拋棄熟悉置身陌生國度。朱光潛於〈藝術和實際人生的距離〉中提到：「不受實際問題的牽絆，才能看到趣味與美感。」旅遊自原本的生活抽離往赴他鄉，隔著距離觀看周圍便覺新奇。 釜山這坡嶺起伏的都會，一幢幢動輒三四十層的高樓沿著坡地築起，身為旅者，只須欣賞鱗次櫛比的壯麗大廈，想像霧氣瀰漫的高層如仙境，無須考慮上下坡路、停車與交通的麻煩；搭乘公車或捷運流連於站與站間，望著一張張或圓或方、陰沉或開朗的臉龐，恍如進入韓劇，隔層濾鏡觀看周遭悲喜辛勤；路上接到各種傳單，當扇輕搖，即便遇著抗議遊行亦無切身憂慮……旅行的美好，距離確為重要因素。

【青春名人堂】曾詩琴／睡覺的魚

曾詩琴／聯合報

睡覺的魚。今日登場／曾詩琴 我在小島上眺望夕陽，還在懷疑夜間是否會退潮，突然看到船夫手扶小船在海中行走，往海灘停泊。退潮了，海緩緩裂開一條路。夜間觀察終於可以成行，比白天浮潛輕鬆，僅需頭燈、防滑鞋與防水相機即可近距離觀察海洋生物。 入夜的海，溫馴如貓，敞開肚子等待撫摸。海的線條與形狀只要低頭俯看即可一目瞭然。海水淺至腳踝，好像可以走到很遠很遠，遠至海角。躲在石頭深處的槍蝦，像在彈射空氣槍一樣發出喋喋喋的聲響，呼應著黑暗寂靜的氛圍。小□魚守在洞口，什麼也不肯透露。 黑海裡許多魚半夢半醒。沒有眼瞼的魚即便睡覺，張開眼睛的模樣仍像清醒，唯行動緩慢，沒有白天的靈活與機伶，不會即刻溜掉。身穿黑袍白點的石斑幼魚，白天隱密害羞，黑暗中多次舉起相機為牠照相均不為所動。石頭魚假裝自己是一顆石頭，矗立在海床，幾乎有一股衝動要輕輕摸一下牠背上的毒棘，想知道是否睡覺時就不會釋放毒素－－後來才知道牠是夜行性，假裝睡覺其實清醒；眼睛裡有火焰般的線條，紅色、藍色的火花彷彿要從眼眶跳出來捻亮黑夜。 在海床底層的奧奈鑽嘴魚，是一種銀白色的小魚，喜歡用沙子將自己埋起來，躺入沙裡，僅留眼睛暴露在外。只要一湊近，牠快速從沙子裡恢復游動的姿勢，一雙睜大的眼睛盯著我看。此時一隻小螃蟹突然展開螯腳，往小銀魚進攻，想趁虛咬一口魚肉，奧奈鑽嘴魚立即逃之夭夭。 不知何時，河豚倚靠在防滑鞋睡得渾然忘我，我輕輕移動腳步仍驚動了牠，擺動像三角錐的身影慌張游去。 臨海餐廳剛剛熄燈打烊，大海更為深沉空寂，浪在遠處輕柔捲動，我也與魚一起漂浮在海的夢境裡。關掉頭燈，猛一抬頭，迎來燦爛星光，抖落到海面，隱約星芒點點，像許多雙魚眼凝視著我。

張純瑛／阿爾貝羅貝洛的童話屋

文／張純瑛／聯合報

無論哪個國家，每到了要繳納房地產稅時，屋主的頭想必都很痛。各國人民生出各種應變辦法，比如旅遊至埃及時，導遊告訴我們，開羅不少人為了避繳房地產稅，讓房子外觀長年保持未建完狀態，但其實裡面都住了人。而義大利的普利亞（Puglia）農民，逃避房地產稅的方法則更靈活。 普利亞的舊日居民多務農，收入不高，因此十八、十九世紀左右，他們以厚薄不一的石灰板層層堆疊出牆壁和圓錐形的屋頂，且刻意不借助泥漿黏合，這樣每聽聞稅吏要來，就可以將住屋推倒，成為一堆石灰板，等稅吏離開再重新堆疊。 爾後民生改善，農民不再需要這樣重複建屋毀屋，工事趨於講究。牆壁改由磚頭或石塊砌成，塗上白漆，屋頂仍保持原有的石板圓錐狀，內部中空，形成挑高的穹頂。如此灰白相映，素雅清爽的建築，在義大利文稱為初樓（trullo，複數Trulli），儼然是卡通片裡的童話屋，有些人稱其為蘑菇屋。1996年，初樓被認定為世界文化遺產，成為觀光客趨之若鶩的景點。 初樓外表看似一座座獨立，其實內部相通，一戶人家可由一座以上的初樓組成。現代人也喜歡採用這種形式建造新屋，數個圓錐頂團簇如盛開的花朵，有些甚至高達兩三樓。普利亞地區初樓最密集的小鎮是阿爾貝羅貝洛（Alberobello），人口只有一萬，每日觀光客恆常多過居民。我們漫步在鱗次櫛比的初樓村中，東張西望，不時撞見居民漆在灰色圓錐頂上的白色圖案：星與月爭輝、太陽光芒四射、愛心上橫穿過一枝箭，或是牆上攀爬著絢麗的九重葛，門楣垂掛玲瓏裝飾，窗台上擺著小巧的盆花，無論妝點與否，皆清麗可人。即便其間參雜著一些小商店和咖啡館，也因門面乾淨簡樸，不會予人商業化的俗氣感。 看完初樓密集的地區，移步至另外一個沒有小店、餐館與觀光客的小區。那兒巷弄靜悄悄的，電視天線從圓錐頂間冒出，窗台飄出晚餐的裊裊香氣。我們從童話世界，回到了落實人間煙火的尋常門戶。